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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穿过淮南

(2022-05-24 15:46:39)
标签:

文化

创作

分类: 散文

淮河穿过淮南

金妤

淮河,以107.8公里的流长由西南向东北贯穿淮南。

这条穿过淮南的淮河,河里的倒影不但有蓝天、山峦、桥梁、树木,还有高楼大厦、机组烟囱、电网铁塔。从流经淮南的那一天起,淮河就成为这座城市的文化血脉。

行走淮河淮南段,我们看到,这107.8公里的流长是那样的跌宕起伏,是那样的心潮澎湃。淮河作为河的秉性,在淮南境内表现得如此精彩纷呈。

 

一、盛大的开场


淮河流淌到淮南境内的时候,遇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热情拥抱。

夏天傍晚的正阳关南堤,笼罩在橘红色的温暖之中。沐浴在夕阳之中的我们,在淮堤之上眺望着西南方向,心中想象着一场盛大欢迎仪式的开启——淮河进入淮南段。

凉风习习,天边的余晖变幻着图案,夕阳用最后的光芒照耀着淮河前进的路途;水鸟不时地在天空中飞跃,报告淮河到来的讯息;水草摇晃着身姿,一片片随风翻舞着。


悄悄地,在我们没有察觉间,淮河就把自己融入河道之中。低调谦逊的淮河,似乎不适应这种盛大的欢迎仪式,只是在河道里与东南方而来的淠河水来一个结实的拥抱,拥抱的激情泛滥成浩渺的河水,在正阳淮堤的西南方汪洋肆意,让我们分不清哪是淮河水,哪是淠河水。

 

没有泾渭分明的两条河水聚拢之后从我们眼前流过。两水的融合着实让河道粗壮许多。

夕阳还未西下,我们在淮堤上奔跑着,想要跟着淮、淠两水去赶下一场交汇。那是淮河进入淮南段的第二场欢迎仪式。

当淮河与淠河拥抱的交臂还未放开之时,西北边的颍河就奔涌而来,用当下的一个网络语言形容,颍河的疾奔,是在向淮河“求抱抱”。

在正阳关码头的北方,颍河投向淮河的怀抱。


不像生长于大别山的淠河那样清澈,颍河从黄土中原而来,携带着黄沙和浑黄的颜色,向淮河交了“投名状”。

 

淮河就有这样的魅力,所到之处不是受盛大欢迎,就是“求抱抱”,在正阳关上演得如此典型,用“七十二水通正阳”可以一言以蔽之。千百年来流行甚广的“七十二水通正阳”,让古今多少人前往正阳淮堤一探究竟。

我们站立的正阳淮堤,据说90年前,曾迎接过叱咤风云的蒋介石。

那是1928年的秋天,时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的蒋介石,站在淮堤之上,面对簇拥的各级官员问道:“都说‘七十二水通正阳’,是哪七十二水?”众官员面面相觑,答不出来。窘迫之际,当地一名乡绅站了出来,从淮河源头桐柏山说起,历数了大、中、小共72条流经正阳关的河流名称,蒋介石边听边点头。

这只不过是一则流传在淮河淮南段的传闻。今天的我们对流经正阳关的七十二水,不必那么较真地统计罗列,因为时代在发展,河流也在变迁。当年的七十二水,现在不知道有哪些沧海变成桑田了,抑或桑田变为沧海了。

虽然不必太计较“七十二水”的真伪,但是,“七十二水通正阳”说明,正阳关是淮河上的一个重要节点。这个节点对淮河本身来说,具有一定意义:正阳关以上的淮河是成长型的,正阳关以下的淮河是成熟型的。所谓成长型,其成长过程是自由散漫的、不受约束的;所谓成熟型,因其已经成为一条奔腾的河,河的行为是要受到控制和约束的。

到了正阳关,“七十二水”的迎接拥抱,让淮河长成了一条“大河”;过了正阳关,成熟的淮河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或者说要有规则来约束淮河的行为了。

 

二、约束与规范


淮河流过正阳关,约束的“紧箍咒”慢慢到来。当然,在淮河行为正常的时候是不需要“紧箍咒”的,但当它任性妄为、发疯了的时候,“紧箍咒”一定要有的。

第一个“紧箍咒”看似是罩在寿县古城上的,其实是在为肆意妄为的淮河水立规矩。

寿县城坐落在淮河东边,东淝河绕城而过,在城的西北方与淮河相遇。当淮河发疯了的时候——洪峰到来之时,冲击着河湾里的农田、村庄、道路,但当洪峰冲向寿县城时,无数次的冲击都功亏一篑——寿县城就像是汪洋中的一叶方舟,漂浮在水面上。洪水臣服在城墙之下。

洪水的“紧箍咒”就是这圈1747米长的城墙。

早晨的蓝天下,空气清新湿润,我们走在城墙上,也走在历史文物上。我们脚下的土和砖从900多年前就开始垒筑了,这圈城墙走过了无数个宋人、元人、明人、清人,成为“国宝”之后,才轮到今天我们的行走。

行走在城墙上,沐浴在朝阳中的我们是幸运的,因为如今的城墙比任何时候都要壮美,都要牢固,我们今天的环境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好,都要和谐。但是我们仍然对城墙的创建者怀有无限的崇敬和膜拜,因为,他们把中华民族的智慧融进了这圈城墙。

在寿县东城门的城墙上,我们看到了两块嵌入城墙的石碑,它们分别显示了1957年和1991年两次大水围城的水位线。


我们记忆尚很清晰的是1991年的大水,寿县与淮南市的公路交通已经被洪水切断,东城门被封上,洪水爬到了城墙的2/3处,一些船只停靠在城墙边上,人们只要在城墙上一迈腿就能上船。即便这样,上船外出的人多是为了对外联系汇报工作,城里的人除了上城墙看看水情之外,生活一如往常。

整个淮南段的淮河大堤上,军民们在严防死守。电视机里,每天播送着王家坝水位、正阳关水位等淮河洪峰水情。镜头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汪洋。

建在淮河与东淝河之间低洼处的寿县城,早应该被洪峰冲垮了,但寿县城仍然坚立着。50多天里洪峰发动过无数次攻击,攻击达到了24.46米水位,几层楼高了,寿县城还是泰然自若。

就是因为有这圈城墙的保护,就是这圈城墙为洪水套了“紧箍咒”。

今天的我们行走在寿县城墙上,是想把洪水的“紧箍咒”看个清楚,探究让洪水臣服的“咒语”。

在专家的介绍下,我们得到了其中的奥秘:

一是城墙下端筑有一圈高3米、宽8米的石头堤岸,护城石堤为整个城墙增加了一道坚固的防线,顶住了洪水对城墙根基的直接冲击。

二是城门的瓮城设计,瓮城门和城门相互错开对于防洪也是绝妙之笔。因为一旦瓮城门溃决,汹涌的洪水以超常速度冲击的是对面足够坚固的城墙,由于城门错开,极大地削弱了洪水对二道门的冲击作用。

三是城墙内设计了涵洞月坝。城里雨水过多,容易形成内涝,通过涵洞排到城外。针对外面的洪水倒灌情况,设计了月坝。当城外的水位低于城内时,涵洞的木塞子是打开的,水就排到了城外。当城外洪水高于城内的水位时,涵洞的木塞子就堵住了涵洞,防止洪水倒灌。

我们在城墙的东北边和西北边看到了建设得像花朵一样的涵洞月坝。东月坝上刻着“崇墉障流”四个字,西月坝上刻着“金汤巩固”四个字。如果说城墙是洪水的“紧箍咒”,那么“金汤巩固”“崇墉障流”这八个字就是“紧箍咒”的“咒语”,涵洞月坝则是“紧箍咒”里的一个“暗道机关”,没有这个设置,“紧箍咒”的作用很难发挥。

行走在涵洞月坝的“暗道机关”里,弯弯圆圆的,月坝真像是开在城墙怀抱里的两朵花,这是古人的聪明才智开出的智慧之花。这朵智慧之花在寿县开了几百年,并且越开越盛,越开越美。

专家介绍,古人建造寿县古城时的智慧还体现在:距离淮河只有5000米的寿州古城,修建的城墙顶高与淮河第一峡——峡石口的高度一致;在北门外东淝河大桥前建造一头石狮,石狮头顶的高度略低于城墙顶,与峡石口最高水位的高度一样。一旦淮河发生水患,城墙外的东淝河水位就会升高,只要看一看水到石狮的哪个部位,就可判定淮河水位的高度,以便采取应对措施。

听到这里,我们知道了与寿县城墙联手,参与制约淮河发疯的还有一座山——峡石口。

峡石口,又名峡山口,是千里淮河第一峡。

我们行走淮河的视线,在寿县城墙上就被北边的一片山遮挡住了;向东北行进的淮河,同样也被这片山阻挡了。这片山虽然各个山头有不同的名字,现如今都以“八公山”为总冠名。


如果说寿县城墙的“紧箍咒”是对着发疯了的淮河发出的,那么,行为正常的淮河,在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的时候,遭遇到阻挡,淮河会屈服吗?

 

当然不!吸纳了“七十二水”的淮河,岂能被眼前的这片山阻挡?沿着淮河行走在八公山上的我们,看到了淮河的表现——

既定方向为东北流的淮河,在八公山的群山下停下了脚步。浪涛拍打着山石,它不能回撤,也不能停止,唯一的选择就是往西流!

往西流,与淮河既定的方向南辕北辙、大相径庭,但是,为了到达最终的目标,淮河只能做选择。这是淮河成熟的表现,这也是高山教给它的一条规则:迂回前进!

我们看到顺着八公山向西流去的淮河,脚步是沉缓的,表情是平静的,它在寻找着突破的时机。

时机终于来了,就在峡石山!

这里是八公山西麓最边上的一座山,淮河西流到这里已经有足够的耐性了,如果不突破的话,它任性的一面就会发作,发作起来就会淹没没有大山阻挡的农田、村庄……

大禹出现之前,淮河就是这样任性的。大禹看到淮河发疯时对人民的伤害,于是,就在峡石山上,为淮河打开了一个突破口——大禹将峡石山劈成两半,淮河从东峡石口和西峡石口之间激流穿过,驶向东北。

这就是淮河第一峡。东峡石口和西峡石口以悬崖绝壁的气势和威严,挟持着淮河从中间流过,让它不要再去伤害农田、村庄。

被挟持的淮河是愤怒的,以疾奔的状态,惊涛拍岸,浪花飞溅。

淮河第一峡是壮观的,因为壮观,所以就有古人留痕。

东峡石上的禹王亭,是后世为了纪念大禹而修建的。飞檐凌空的禹王亭和旁边的古皂荚树,成为淮河第一峡上的独特风景。

峡石口被兵家视为“长淮要津”。两山分别筑城,居高临下,扼守淮河,为军事要塞,这是以淮河为界中国南北分裂时期的惯常做法。在以淮河为疆界的南宋,筑城的事情被驻守在当地的一名南宋将官以摩崖石刻的方式记录了下来。

今天的我们泛舟于峡石壁下,只见陡峭的山崖如刀劈斧削一样,浪涛拍打着石壁,沉淀着远古的沧桑。在一块峭壁上,有字迹可辨的摩崖石刻,记载着南宋咸淳年间在峡石两山崖“筑城”抗敌之事——


峡石两岸对峙,旧立二城,以为长淮津要。去腊已城筑东崖,西崖犹榛芜荆棘。今岁,松弛檄总统舟师,攻剿正阳虏巢。给假秋,奉阃命创筑,同都统孙位、都统彭宗立、都统孙应武率部将士协力同工,不一月城成,以复版图之旧。


                          咸淳甲戌仲秋朔日,寿阳夏松题石

  

东、西峡石口筑城的故事对于今天的我们已经非常遥远,峡山口作为军事要塞的功能已经不复存在,但筑城抗敌的英勇精神和保家卫国的民族情怀就像淮河水一样,一直滋养着这块土地和土地上的我们。

滋养我们的还有这片山上的文化。

 

三、回望和揖别

 

淮河流过峡石口之后,绕着八公山北麓一路向着东北奔去。

我们跟随着淮河,乘船行驶在它的怀抱里。回头看一眼八公山群山,逶迤连绵,山虽不高,但是有仙则灵。

夏天中午雨后,八公山群山的上空雾气缭绕,好似仙气升腾。八公山为仙山,是有故事和成语佐证的,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发生在这里,故事的主人公是西汉淮南王刘安。

“淮南王,自言尊,百尺高楼与天连,后园凿井银作床,金瓶银绠汲寒浆。”这是一首汉乐府歌辞,名为《淮南王篇》。2000多年来,人们对八公山和淮南王刘安一直有着不甚清晰的感觉,就像此时的我们在淮河上回望雨后的八公山一样,云腾雾绕般。

作为名人,淮南王刘安在历史中的形象忽高忽低、亦正亦反,弄得后人疑惑重重。

今天我们航行在淮河上,突然感到刘安和我们亲近起来。因为,我们与他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饮同一条淮河水。淮河将今天的我们与2000多年前的刘安连在一起,今天我们的身影留在淮河的影像里,淮河的影像里也曾有刘安的身影。

这样想来,刘安离我们并不遥远,我们通过淮河能够感知他。

这样想来,河水里好似映出了一个长袖博带、衣衫飘飘的身影。

这样想来,随着刘安身影的出现,《淮南王篇》的音乐旋律好似在淮河上飘荡起来。

我们的心为之荡漾。再一次回望八公山,我们的眼神里没有了迷离。

此时的淮河岸上是一片片农田,当船靠近河岸时,我们看到了农田里长势旺盛的大豆苗。

我们生活的今天,这片土地盛产大豆;刘安生活的时代,这片土地也盛产大豆。正是大豆,让今天的人们对刘安不再迷离。

《淮南王篇》讲述的是刘安发明豆腐的故事。

大豆变成豆腐堪称中国的一大发明。豆腐的诞生彻底改变了大豆的命运,而让大豆命运出现转折点的地方就是淮南。

“豆腐之法,始于汉淮南王刘安。”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的这句话,让所有的南豆腐北豆腐、老豆腐嫩豆腐的源头澄清了,让所有的黄豆、黑豆、青豆、红豆找到了升华它们的原始地,也让豆腐这个“淮南术”沿着淮河走向中国各地,并像茶叶、瓷器、丝绸一样享誉世界。

这个过程充满了诗意和灵感。

2000多年前,正是热衷炼丹的淮南王刘安,在八公山中用豆浆培育丹苗时碰巧加入了石膏,于是无意间促成了豆腐的诞生。

如今,在淮南的任何一家能做豆腐菜的餐馆里,只要点一道“刘安点丹”的豆腐菜,客人就会在餐桌上看到,水状的豆浆是如何在几分钟内变成凝脂状豆腐的。


大豆变成豆腐是一种创新,豆腐带着创新的基因,不断地演变着,豆干、千张、豆皮、豆腐乳、腐竹……无限包容的豆腐,给擅长烹饪的人们创造了极大的想象空间,煨、煮、煎、炸、熘,豆腐做成的菜肴,在淮南餐馆里的就有上百种之多。

 

所有的这些,让曾遭人嫌弃的大豆得到了升华。

从这一角度看,在八公山“升天”的不仅是淮南王刘安和鸡犬,还有大豆。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助刘安“升天”的不仅是仙丹,而且还有刘安的才学和思想。

为了这另外的角度,我们还要从船上再回望一下八公山。回望之中,中午的八公山在太阳下是那样沉稳地起伏着,无私无欲地向世人袒露出一切。

我们眼里的八公山瞬间变成“淮南小山”了。

“塞北梅花羌笛吹,淮南桂树小山辞。”这是刘禹锡在《杨柳枝词》中提到的“淮南小山”典故。

“淮南小山”在中国文化史上,是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写文辞用的集体笔名。

那个时代的这片土地,文风鼎盛。八公山下的淮南王都城寿春,是大汉王朝的一个文化之都,也是多少有学问、有专长、有激情的人,向往与会聚的地方。

人们为何向往寿春?为何会聚于寿春?就是因为有刘安在,就是因为刘安满怀真情地呼唤有才之士,有才之士到淮南定能施展才智,实现抱负。同时,还因为刘安的个人魅力,他就是一位才情和思想高蹈于众人之上、受到追捧的人啊!

刘安的才情和思想,今天的我们在《淮南子》一书中得以管窥。《淮南子》是一部被胡适称为“绝代奇书”的古代经典,文化含量厚重,文化影响力深远。

受到追捧是什么样子?史书里的记载告诉我们:在《淮南子》成书之后,做学问、写文章的古人,如果不读《淮南子》,如果不引用《淮南子》中的话,那么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写出的文章也很浅薄,没人愿看!


时代走到今天,我们不是在追捧《淮南子》,而是《淮南子》在“追捧”我们——在为我们的生活做注释,在为我们的困境提供答案,在为我们的文化寻找记忆。

 

《淮南子》文化就像淮河水一样,经久不息地流传,影响着今天的我们,比如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二十四节气,比如我们推崇的认知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比如启发我们科学想象的“后羿射日”“嫦娥奔月”“女娲补天”,等等。

经天纬地的《淮南子》不足以表现刘安的才情,《汉书》中记载刘安写有汉赋82篇、淮南王群臣赋44篇。而享誉今天的、与刘安同时代的、被称为汉赋大家的司马相如,《汉书》记载他的汉赋篇数为29篇,司马相如还是一个跟在汉武帝身后,专门写辞赋的御用文人。

经过对比,我们才知道“伤害”有多深。

淮南王刘安在八公山上升腾的文学才情,最后被政治伤害了,被神话升华了。

一个被当朝政权抛下“地狱”的人,却在民间传说中升上了“天堂”,这是多大的反转啊!这难道不是个令人深思、让人醒悟的现象吗?

淮南王刘安的面目不清是那个时代的政治造成的,这种伤害对人心的刺痛大过淮河的任性行为。

淮河之所以绕着八公山流淌,让我们觉得它也是在揖别和回望,因为八公山教会了它迂回前进的道理,教会它不能任性的道理,教会它有时候也要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

我们乘船行走在淮河上,跟着淮河的脚步,回望八公山,回想曾经生活在山中的淮南王刘安,送上深情的揖别和敬重。

 

四、平地生情


经过与寿县城墙的较量、与八公山的对峙,被挟持着穿过峡石口之后,淮河好像受到八公山文化的熏陶,变得温文尔雅而恬静多情了。

揖别八公山的下午,淮河流露出对这片土地依恋的情感,它想在这一流程的土地上尽情施展水的利他秉性。

好好地滋养着这片土地,把更加丰沛的水流向这片土地。在我们行走淮河到这里的时候,出现了几处二道河,那是淮河额外的馈赠。

淮河额外的馈赠,让这片土地呈现出富裕的表情。大片的农田铺陈着丰收的前奏,成群的高楼透露出繁华的热度,临河而立的厂房水塔彰显着淮河与工厂的亲密关系。

什么样的工厂与淮河这样亲密无间?

这个问题只有行走在淮河上的我们知道答案。因为,我们生长在这里,这里是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家园。

淮南是一座缘煤而建的城市,地下蕴藏的丰富煤炭资源让这座城市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崛起,淮南煤矿在新中国建设时期名声大振,因为那个时代是急需资源的时代,淮南的煤炭以及这片土地成为那个时代的“香饽饽”。


那个时代的淮河淮南段也是非常热闹的,许多人乘船来到淮南参与淮南煤矿的大建设,许多人前往淮南参观淮南煤矿的建设成就。淮南生产出来的煤炭除了被一列列火车拉走之外,就是用这河中的一艘艘货船朝外运。

渐渐地,淮河上运煤的货船少了;渐渐地,淮河里的热闹被岸边机器轰鸣声取代了——淮河岸边一个又一个粗壮的冷水塔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细高的烟囱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煤堆出现了。

淮河岸边的煤堆高了又矮,矮了又高。矮了的煤堆是因为被机器“吃”进去了,高了的煤堆是因为要不断地添加着煤,供应着机器的吞噬。机器“吃”进去的煤越多,“吐”出的“稀罕之物”越多。

那个时代的“稀罕之物”就是电。

在淮河岸边最早竖起高大冷水塔的是淮南田家庵电厂。田家庵由此从淮河岸边一个渡口,发展成为淮南市的政治、经济、文化、商贸中心。

在那个时代,许多农村从来不知道电为何物的时候,我们就近水楼台地用上了电。电让生长在淮南市田家庵区的孩子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电也照亮了田家庵孩子深夜的梦想之路。

在田家庵长大的孩子在做梦的年华里,常常会诗意地把自己想象成在一个坐标里,横坐标就是长长的淮河,竖坐标就是高高的冷水塔。横坐标淮河流向很远的地方,竖坐标冷水塔里冒出的水汽也高高地飘向蓝天。横竖坐标在孩子的心中都是无穷大,而小小的自己就在这个坐标中的一个位置里慢慢长大。

慢慢长大的孩子梦想实际起来,那就是对这座电厂充满了向往:如果今后能够迈进电厂的大门,如果能够成为国企的一名员工,和穿着同样工作服的工人一起浩浩荡荡地上班下班,那该多么神气啊!

神气感来自这座电厂,是因为这座电厂的不平凡。

可以说,淮南田家庵电厂对于孩童时候的我们是“高大上”的。虽然当时还不太清楚它的历史和辉煌,但冲着它能够生产出神奇的电,冲着电厂工人喜笑颜开的神情和锣鼓喧天的庆功以及丰富多彩的文体活动,我们就觉得它是淮河岸边最了不起的工厂,让我们眼里充满了向往。

今天,当“走淮河”的我们乘着航船走到田家庵电厂身边,从淮河上凝视它背面的时候,我们发现生机和活力在消退,几座高耸的烟囱中,有的只是在静默地竖立着,没有了白烟袅娜的身姿。

我们知道这座电厂已经走过了鼎盛时期,喜笑颜开和锣鼓喧天将会成为一段历史,消逝在淮河的影像里。为此,我们要把它们从淮河的影像里翻出来,来印证我们孩童的梦想与向往。

在淮河的影像里,淮南田家庵电厂走在中国电力行业行进的前排方阵上,这座电厂记载了中国电力发展的一个又一个里程碑:


20世纪50年代,我国自行设计生产的第一台6000千瓦汽轮发电机组在田家庵电厂投产,结束了我国电力不能独立生产发电机的历史。刘少奇到田家庵电厂视察,看到国产第一台机组运行情况良好时,非常高兴,叮嘱“要用好、管好国产发电设备,积累更多的生产建设经验,发展祖国的电力事业”。

20世纪70年代,波兰进口两台12万千瓦发电机组在田家庵电厂发电,这是当时国内最大的氢冷发电机组。

20世纪80年代,由田家庵电厂分离出来的平圩电厂一期工程开工,国产第一台60万千瓦机组在这里拔地而起,李鹏总理的题词“平圩不平常,单机甲中华”,字迹犹新,分量沉重。


田家庵电厂不但创造出这些令国人惊叹、安徽自豪的第一,而且因为建厂早、业绩大,成为新中国电力工业的摇篮,培养了大量电力人才,这些人才输送到全国各地的电厂,以推波助澜之势,让中国的电力事业飞跃发展。

田家庵电厂——田家庵孩子们心中的坐标原点和梦想之路,就是这样在中国电力发展的坐标中,以自己的力量延伸攀高着横竖坐标,以期自己的能力达到最大值。

21世纪到来后,一个想利用淮南丰富的煤炭资源,加强煤电基地建设,变输煤为输电,使淮南成为华东地区能源基地的规划设想开始变为现实。

“皖电东送”工程把淮南与上海用强大的电力紧紧连在一起。“皖电东送”工程西起安徽淮南,经皖南、浙北到达上海,线路全长656公里。

656公里的里程要跨越高山大河,特别是起点上的淮河,成为“皖电东送”要攻克的一道难关。

从电厂建立的那天起,淮河一直在默默地付出,倾尽全力。岸上的人们只看到河边煤堆高低大小的变化,不清楚淮河在中间无可替代的作用——机器无论是“吃”下煤还是“吐”出电,没有淮河水则一事无成!

这就是电厂建在淮河边上的一个重要原因。

对“皖电东送”淮河也是倾情助力。工程的压轴大戏就在淮河上空开演——运用了国际顶级特高压输电技术,在近200米高空成功完成了淮河大跨越施工,再次实现了我国电网建设的历史性突破。

我们今天乘船在淮河中行走的时候,正值太阳西下,我们看到头顶上苍穹的一边,太阳在西沉;另一边,高高的铁塔从淮河两岸升起,两塔之间的特高压输变电线网凌空穿越淮河,正是它们把淮河与上海联系起来。

想到特高压输变电线路传输的电能,在万里之外的上海亮起一盏盏灯,闪着一片片光,由衷地为我们家乡自豪,由衷地为这片土地上的奉献精神骄傲,由衷地为这一段的淮河鼓掌,没有淮河,就难有今天的这一切。

如今,生活在田家庵曾经以淮河和冷水塔为坐标的我们已经人到中年,我们的孩子会不会重拾父母儿时的诗意,重新竖立起梦想的坐标呢——横坐标仍然是淮河,竖坐标应当是横跨淮河、高耸入云的特高压输电跨越塔了吧。

梦想越高,人生的舞台就越大。淮河参与了淮南电厂的繁荣和强大,以亲历者的身份,如是说。

 

五、谢幕前的燃烧


当我们“走淮河”的行程接近尾声的时候,大地又笼罩在橘黄色的夕阳之中。太阳在谢幕之前将剩余的能量倾情发出,以期达到今天最后的辉煌。

我们行走淮河淮南段的起点和终点在前后两天相同的时间里进行,但空间的背景却大不相同。

淮河即将结束在淮南境内的流程,热情好客的这片土地想为淮河盛情欢送,犹如在正阳关的盛大迎接一样。

在淮河淮南段的东北方,大地隆起一片山,这是上窑山。山的隆起是为了挽留淮河一会儿,让它看到这片土地火一般的热情好客。

热情好客的表现就在上窑山下,那些依次排列的一个个窑场,窑场里的火焰烧制着寿州窑瓷器——用寿州窑的瓷器来喝一杯烈酒,消消长途旅行的疲惫;用寿州窑的瓷器来品一杯香茶,细细观赏沿岸的风光。

从南北朝到隋唐的几百年时间里,在来往于这片土地的淮河上的客船、商船里,在淮河岸上各色的酒肆、茶楼、客栈里,寿州窑瓷器在人们的推杯换盏之中大放光彩,人们借此表达热情好客或盛情挽留。

上窑山下有一条通往淮河的河,千百年来都叫洛水,但在寿州窑烧制时期却改名叫窑河。今天的我们可以想象,当时的寿州窑是何等的有影响,才能够把一条河的名字更改!


窑口里,火的温度和烧制的时间决定了寿州窑瓷器的品质;淮河里,水的流长和速度决定着寿州窑瓷器的影响。如果寿州窑没有淮河这样的平台,如果没有淮河对寿州窑的鼎力推送,寿州窑就不会有那样大的影响,以至于让一条河的名字更改,以至于在茶圣陆羽的茶几上放着寿州窑的瓷器。

 

这是今天淮河影像里留给我们的珍贵画面。历史都折射进了淮河,在夕阳下泛着黄色的涟漪。

1000多年前的唐朝,陆羽的茶几上、书案上堆放着各地出产的茶叶以及泡茶用的茶器,只见他拿起一个个瓷碗,冲泡着香茶进行对比性的实验。这个时候,一只黄色的茶碗进入他的视线,他拿起这个黄色的茶碗,放进去茶叶开始冲泡。随着香气氤氲,陆羽端起茶碗品咂着,然后对着茶碗细细观看,久之,放下茶碗,在他的《茶经》书稿中写下四个字:“瓷黄色紫”。然后将他泡茶用过的一个个茶碗依次排队,又在书稿上写下一行字:“碗,越州上,鼎州上,婺州次,岳州次,寿州、洪州次。”

陆羽的这行文字,将天下民窑生产的茶器品质进行了排序,虽然是以他个人感受为标准,但是,他“茶圣”“茶仙”的地位让这个排序具有一定的权威性。寿州窑烧制的茶具名列第五,其有别于其他茶具的特点是“瓷黄色紫”。

相比青瓷、白瓷,寿州窑的黄瓷似乎没有那么大的名气,但是,寿州窑黄瓷是以民众审美取胜的,瓷黄、碗大、造型质朴。它是为民众所需而烧制的,因而它的生命力很强——从开始烧制到窑火最后熄灭,经历了350多年,三个王朝的生命在它的窑火中由生到死,一个世代为窑工的家族接续了七八代人!

今天,行走在淮河上的我们只能靠这样的推算,想象着寿州窑生命的跨度。

在现实中也有大量的实物和实证,在博物馆里,在考古现场。窑河边上农田里成堆成堆的瓷片,也告诉我们寿州窑当年的盛气和繁荣;耕田翻出来的身经烈火烧烤的窑砖和支架,也告诉我们寿州窑窑火的旺盛和经久。甚至,我们现在乘坐的船只下、这段淮河的河床上,都会有1000多年前寿州窑烧制的瓷器。

中国的历史和文化着陆在河床上的有很多,河床成为记载历史文化的又一个载体。将来随着科技的发展,这些着陆在河床上的文化实物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但是,现在,我们只能凭着文学的想象,凭着文学的视线,在淮河的影像里翻找。

寿州窑的烧制让这方水土热闹起来,南来北往的商船停靠在岸边。山下、岸上,一座座窑场周围堆积着小碗大盆,窑炉里的火苗映红了窑工的脸膛,陶土泥料之水也流进了洛水……隋唐以后,河岸上有无数窑场的那段洛水,不再叫洛水,而更名为窑河;那片盛产和交易瓷器的集镇也名叫上窑;上窑附近的群山也被叫作上窑山。

窑场的兴旺让上窑地区充满了人气,窑工在山下择地而居,商人经营起了生活日用品,农人开荒种起了田地,一方热闹而繁华的集市在山坳和山下渐渐形成……

淮河即将驶出淮南,淮南最后为它送别,“点燃”的就是这方历史的窑火——

这是温度很高的火,否则泥土的造型不能成器。

这是经久的火,用时间烧制了器物的品牌和家乡的招牌。

这是能够溶于水的火,将寿州窑与淮河连成共生共荣的联合体。

瓷器,中国文化的一个典型符号,在淮河临别淮南前,送上了与中国人肤色一样颜色的寿州黄瓷,也撩拨起淮河发黄的记忆。只是今天的我们不知道,流淌在盛唐时期淮河里的寿州窑瓷器,有没有顺着丝绸之路流向更广阔的地方?

此时,夕阳最后的余晖将要消散,我们行走淮河淮南段的行程也告结束。向最后燃烧着的夕阳挥一挥衣袖,用寿州窑的瓷器舀一碗淮河水,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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