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住军院当天下午，旁边那个床的年轻小姐姐做完了第六次化疗，下午就办出院回家。告诉我们过半个月再回来做复查，看看是再做化疗，还是靶向治疗。接着进来了娘俩，女儿戴着帽子，一开始我还认为是儿子陪着妈妈来住院。看着妈妈也就五十来岁，个子不高，体格健壮，四方大脸有角有棱，一双眼睛转动迅速，说话快言快语，行动风风火火，一看就是属于女中豪杰类的人。妈妈扶女儿躺在床上，拉开被子细心的给女儿盖上，掖好被角。就开始与我们打招呼。介绍自己是陪着女儿来复查，女儿是乳腺癌，已经做了六次化疗。我观察这位女儿，不知道是病的，还是与她妈妈性格不同，很少开口，说句话也是有气无力，声音细如游丝，带着断断续续的停顿，与她妈妈说话的音量反差极大。清瘦的小脸没有血色，眯缝着眼睛，躺着一歪头，带的帽子偶尔斜到一边，露出一块光秃秃的头皮，就像个青白肉球。看的人心里只发毛，难怪放化疗后的人都戴着帽子，确实与剃的光头不一样，透着一种冷涔涔的寒气。不知道放化疗的药是不是放射性射线留在体内，影响着周围。
从妈妈的言谈里知道她有二个女儿，这位是小女儿，还有一个儿子，是老三。提起这个儿子，妈妈如同机关枪发射，突突突一气呵成。当年她为了要这个儿子，在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把两个女儿如平时一样，送到婆婆家，他们就离家出走。为了躲避计生办的追捕，已经提前给娘家的父母写了一封信，装好信封，又写了一封信，一起寄到新疆一个亲戚那里。让这位亲戚把给她父母的信从新疆寄给她父母。信里就写着他们去了新疆，让父母放心等。然后就到娘家，告诉娘家人如果计生办来如何应答，就躲到母亲的一个要好的干姐妹家里。计生办发现他们家铁将军把门，而且数日不见他们两口子的面。情况异常，引起了计生办的注意，就追到她娘家，一开始娘家人说他们没有回家，也不知道他们那里去了。计生办就到他们家的各个亲戚家找，七大姑、八大姨，找了个遍。也都说不知道，没见过他们两口子。那时候计生办可是惹不起的主，娘家人及亲戚都被警告如果敢隐藏，就连坐挨罚。当娘家人接到新疆的来信时，马上主动到计生办“告密”，让计生办赶紧去新疆把那两口子抓回来，免得大家跟着吃瓜捞。村计生办一看，也都没有办法，一是没有那么多钱，路途遥远，去一趟需要不少钱。二是没有具体地址，就是去了，人是活的，又不知道会跑到那里，也不一定就能找到。三是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去的，如果没有怀孕，闹出笑话，不好交代。
就这样，顺利生下孩子，出了满月。两口子抱着孩子回家，看到房子已经被拆的乱七八糟，能用的房梁，檩条都不见踪影，就连整快的砖都没有了，只剩下断壁残垣。养的猪，鸡，鹅都不知道去了那里。原来计生办让他们家人通知他们赶紧回来，如果不回来就按照对抗计划生育处理，女人自己回来也行。他们一直不回来，好好的家就成了一堆废墟。家没有了，两口子只能抱着刚满月的孩子到县城打零工，摆摊。说起那时候那个艰难，这位有胆有识的女人也流下眼泪。怎么蜷缩在人家门洞里过夜，怎么被雨淋成落汤鸡，怎么冻得手脚都肿起来，怎么一天忙的吃不上一口热饭等等。
也是老天爷同情他们，更是他们的勤奋与智慧，在城里摆摊到租店，后来生意做的不错，在城里买了房子，开了商店，才有了家。现在小儿子也娶妻生子，她儿子、媳妇跟着他们一起过，儿子孝顺，媳妇处的比亲闺女还好。说到这些，眉飞色舞，满脸的自豪与幸福。当她知道二女儿得了这个病，就把店交给儿媳妇管理，自己来照顾女儿。女儿的丈夫是现役军人，女儿随军，在部队驻地任小学老师。病了后一直请假在家养病。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一位瘦瘦高高穿着迷彩服的军人带着四岁多的孩子来到病房。中午有送饭的给送来了一大包饭菜，我一看就问：“这么多饭菜多少钱？怎么办理订餐？”回答：“我们只负责给军人免费送饭，地方的自己去医院食堂吃。”我想起来听我妈妈说我小时候出麻疹，就是住在这个医院，吃饭也是有人送到病房。快七十年了，是不是部队医院一直保留着这个军人福利。
当孩子跟着爸爸到院里玩，我们都夸她女儿有眼光，找了个好丈夫。女中豪杰把嘴一撇，开口就如同连珠炮一样述说。这位军人家里有个哥哥，去年出车祸去世了。全家人给凑的三十多万首付款，自己又按揭了十年买的房子，被法院强制收走了。因为哥哥去世，嫂嫂一个人打工，还有孩子上学，没有钱交按揭，房子被拍卖还银行的贷款还不够。现在是房子没了，前期交的三十多万首付款没了，十年还贷的辛苦钱没了，还欠了银行的钱。车祸处理了一年多，赔赏款一直拿不到。现在嫂子住在婆婆家，婆婆还要帮助她们娘三。没钱就跟他们要，搞得家里好紧张。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也许这不是个例，真不明白这个理怎么个讲法。（此处省略一千余字）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家都劝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都是亲骨肉，不能看着不管。只要对你女儿好就行了。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就如同点燃了火药库。女中豪杰一肚子火冒了出来。乒乒乓乓炸雷般的：我女儿住院动手术，是我来照顾，回家也是我去照顾，她一个当婆婆的怎么也该意思意思吧。只知道要钱，要钱。没有钱，出点力也行啊。我说她儿，人家倒是来了，让我回家歇歇。我回去住了三天，心里感觉不对劲，打电话问闺女，闺女光说挺好的。我听着孩子说话越来越不对劲，实在不放心，就又回来。一看孩子都起不来床了。孩子吐得一塌糊涂，脸色都发绿，瘦的都没有人样。说着，不停的擦眼泪。孩子就说是放化疗的事，不说真话。我傻乎乎的还请她婆婆吃饭，感谢她照顾我闺女。她婆婆走了，与闺女聊天时才说出来，她婆婆下的面条，用水淘了三遍，还咸的吃不下。煮的稀饭米是米，水是水，一点不好喝，别说是病人，就是健康人也喝不下去。不是我心里有感应，我闺女可能都活不到今天。闺女说了几遍“别说了”她还是停不下来，好像憋了一肚子火气，好不容易找到发泄的地方，不吐出来不痛快。大家忙不迭的夸她是个好妈妈，赶紧转换话题。
第四天做完检查，办出院，回家等着取样活检结果，再确定还需要不需要继续治疗。我们问她是什么医保，她说部队负责，她也不知道具体怎么结算。他们一家走了，病房里的病人及陪护、家属都羡慕的不得了，几乎一致表示“什么时候咱们治病也不用为医疗费发愁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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