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德堡是苏格兰的边城，距此十六公里外，便是英格兰的疆土。这里曾经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地位和贸易价值，如今，牲畜市场、玉米市场和屠宰市场，皆随风而逝，唯有店铺橱窗里的小狗、天使、窗里窗外的路人，凝固在时间和空间的彼岸，如梦如幻。
窗高壁厚、柱粗拱圓的的杰德堡大教堂，是为纪念苏格兰王后玛格丽特而建。玛格丽特原是英格兰公主，在诺曼人征服英格兰后，随弟弟逃到苏格兰，并做了苏格兰国王的第二任妻子，她在把苏格兰古老的凯尔特教同化为基督教方面做了很多工作，死后被追封为圣徒。
那天傍晚，我混进为数不多的当地居民中，参加了一次传统的天主教弥撒。
建于1138年的杰德堡修道院，曾是苏格兰最好的诺曼式晚期建筑，当年是奥古斯丁教士的聚集地。奥古斯丁在皈依基督教之前是一名信奉新柏拉图主义的世俗文艺男青年，直到有一天“顿觉有一道恬静的光射到心中，驱散了阴霾笼罩的疑云”。于是，他创建修道院，训练教会领袖，宣讲福音，著书立学，救济贫弱，成为虔诚的基督教徒。
被诺曼人征服后的苏格兰，统治者、牧师、乡绅、法官，一夜之间全被推翻，半数惨死，幸存者变得一文不名任人羞辱，地位被外族人替代，财富被入侵者占有，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这一切都在12世纪，被这些勤勉尽责的修道士记录下来。
方形的庭院和开敞的回廊，是修道院必不可少的附属建筑。自1544遭遗弃之后，这里便园萧草荒、紫藤寂寞，只余长满青苔的石棺，诉说着岁月沧桑生命无常。
虽然在经历战争掠夺与火灾破坏后，没了屋顶的修道院，只余一具石质框架，却反而让我们更清晰地了解到它的内部构造和总体格局。钟楼、礼拜堂、翼廊、圆顶、通道、拱券、庭院，有序组合成拉丁十字形，依稀可见当年模样。
杰德堡修道院的正厅两边各有一道巍峨挺拔的侧廊，上面设有宽敞的廊台；整齐的石柱承托着上部穹顶，形成复杂的支撑体系；构思巧妙的多层圆拱边窗，是整个建筑中最精彩之处。
透过失去玻璃的巨大窗洞看出去，绿色树荫中的褐色民宅，恍若隔世。奥古斯丁认为时间是主观的，他说：时间只有当它正在经过时才可以衡量。一切时间都是现在，过去事物的现在即回忆；现在事物的现在即视觉；未来事物的现在即期望。因为实在存在的既非过去也非未来，现在的一瞬间就是时间。
上帝创造了一切。在上帝创造一切以前，一切都不存在，包括时间。而对上帝来说，他是独立于时间以外的绝对存在。无论是过去、现在、将来，对上帝来说都是现在。
三面环河的达勒姆城已有上千年的历史。我们从瓦尔河大桥到的小城中心，一路走来，除了水里野鸭，没见半个活物，寂寥如废都。
那条长长斜坡的尽头，有英国极具诺曼式风格的代表性建筑——达勒姆城堡。
1093年，威廉主教主持达勒姆教区时，正值新任教皇对教会进行全面改革和扩大，他決定顺应时势为英格兰基督教修建一座新的城堡和教堂。四十年后，达勒姆城堡横空出世，巍峨耸立在瓦尔河畔的一座半岛上，它不仅是达勒姆主教和神父长期居住的官邸，更是一座军事设施，所谓“一半为传播教义，一半为抗击外敌”。
当时的苏格兰国王马尔科姆娶了英格兰公主为妻，达勒姆城堡的奠基仪式，是由这位英格兰姑爷握锹培土的……传说马尔科姆很快就见利忘义，五次率兵入侵英格兰，但每次都在达勒姆城堡前举步维艰，此堡垒成了他永远过不去的坎，他最后的非正常死亡，更是让这座固若金汤的城堡成为不可攻克的神话。
中世纪的达勒姆主教大权独揽，军队、宗教、世俗一把抓，所幸各届主教都非常重视教育，在小小半岛上创办了英国的第一所文法学校，其中文系还颇具声望。这所学校即今天的达勒姆大学，它让只有三万人的达勒姆城，拥有六千多名大学生——我一个没见着，大约因为正值春假。
达勒姆城堡现在已经改建为大学宿舍。夕阳快要下山，最后一点亮光正在渐渐消退，学校门前两棵疯狂盛放的樱花树，在风中静静摇摆，暗香浮动，粉红的花瓣雨，落了一地。
每个进入达勒姆大教堂的人，都会被它不同寻常的规模所震慑，看过无数教堂的我，也不免心里天雷撼动。这是因为它摈弃了笨拙的罗马传统筒形穹顶建筑方式，首次采用了英格兰独创的十字横肋穹顶技术，使原先需以厚重外牆承受的穹顶重力和推力，通过纤巧的十字横肋和支柱得以释放，原石、无装饰、质朴古雅、22米高的大殿，均彰显出前所未有的承担力，以及无可言喻的空灵感。
宗教改革之前，天主教在英格兰如日中天，王室与国民均为虔诚的圣徒，教堂是整个社区居民参与各种典礼与宗教仪式的地方，神父和教士都实行独身制，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守护者，可以任意支配和享用教堂的所有财富。彼时的达勒姆大教堂拥有特殊的庇护权，任何申请避难的人都可随时进入此教堂而不受世俗法律的惩治。这项特权既可赦免冤屈者，也能包庇奸诈者，可以说，在此后长达七百多年的岁月里，这片土地的命运就握在历代主教的手心，直到1836年。
绝对的权利带来绝对的利益，财权在握者需要绝对的崇拜。主祭坛后面精美的主教宝座，祭坛上神器圣物的摆设，精雕细琢的唱诗班席位，层层叠叠的木刻门楣，高至穹顶的彩绘玻璃，都有一套严谨的要求，几乎要让人迷失在宗教符号的茫茫的大海中。
大教堂内还珍藏有一些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艺术品。《圣母怜子》以根雕手法呈现，之前从没见过类似作品——倒在地上的耶稣就这样赤裸坦荡地成为一截圆木，实在令人惊悚。
这尊砂石圆雕刻画的是圣丹尼斯。公元2世纪，圣丹尼斯因到信奉罗马教的巴黎传播基督教信仰遭当局逮捕，并在蒙马特高地被砍头。传说他在失去头颅的第二天站了起来，俯身拾起自己的脑袋捧在手上，行走了八公里，才倒下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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