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众多文学大师中,我比较偏爱哈代。原由有两层:一,在少年不识愁滋味时,哈代用他特有的希腊式悲剧和深入骨髓的残忍与神秘虏获了我。二,男友也爱他。
哈代笔下的人物,个个都名叫“宿命”,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挣脱不了命运的精心设计。哈代的宿命巨网撒向英格兰乡村的每一角落,将所有的人都罩入进退维谷的陷井。在那片广袤的天空下,人类如蝼蚁般渺小,对际遇的无情捉弄毫无还手之力。
虽然是先读过小说才看的电影,却不得不承认,是金斯基让苔丝从平铺的纸面上站立起来,丰满起来,成为美与爱的化身。人人都爱金斯基,爱她单纯的善良质朴,和她与生俱来的热烈情感;爱她与厄运抗争的坚韧意志,和她对爱的忠诚信任。当然,还有她花瓣一样甜蜜的丰唇。
五月的一个晨光朦胧的黎明,油菜花散发着香气,白天鹅在小溪中梳理羽毛,小鹿惊慌地奔向密林;夜间的雾气慢慢分散开,聚集在牧场的洼地中,初升的阳光穿过乌云的缝隙,柔和地照射在小村的建筑上。这就是苔丝的故乡马洛特村吗?她是在这里出生?她的人生也是在这个山谷里展开的吗?
正午,太阳神采飞扬地注视着大地,在这块幽静舒适的土地上,一切都是光明兴盛井井有条的,连空气都是清澈透明的。那群穿白袍的乡村女孩会头戴花冠,从疏落狭长的村子里赤足舞出吗?苔丝将从这片蜿蜒起伏的牧场轻盈穿过,在低矮的树篱或枝条纠结的栅栏旁注视远去的恋人吗?
之所以说索尔兹伯尼像《德伯家的苔丝》中的布莱克莫尔谷地,最确凿的证据当数巨石阵了。
苔丝曾躺在石阵中的一块玄武石上问恋人:你认为我们死后还能见面吗?我想知道这件事。她尽力忍着哽咽说“我多想再和你见面啊——我想得多厉害啊,多厉害啊!安琪尔,即使像你和我这样相爱,都不能再见面吗?”
这些巨石至少在公元前2800年就已经存在。当时,人们在这片直径110米的浩大白垩土周围挖出一条壕沟,并将挖出的白土在壕沟边堆成堤坝,再在堤坝内垒起这座与太阳运行相对应的神殿。
现在,几个世纪的淤泥与尘土已完全掩盖了神殿外的沟堤,石柱围成的祭坛也已残缺不全,一些巨石倒塌破碎,还有一些不知去向,30块石头只剩17块了。可是慢着!这又不是积木,岂能随便搬挪?这些平均30吨重的庞然大物,全是普瑟里山脉的产物,就算借用最先进的现代运输工具也很难移动,而在五千年前,它们是怎样跑到索尔兹伯里平原上来的?后来又是谁,用什么办法把它们弄走的?
石阵外的一些石柱孤零零地矗立着,还处于原始的未雕凿状态,犹如未被选中的补天之石;石阵内的岩石是经过打理切割的,这些长方体的直梁和横梁,用榫眼套榫口,牢固地插嵌在一起,搭建成石门的模样,而这种精湛成熟的木工技术,是在史前新石器时期完成的。
素来想象力有限的汉斯突然顿悟:莫非这是外星人原地打印的3D作品?那些圈外之石是打印失败的被弃之物?我说反正这世间解释不了的事都赖外星人,你不觉得外星人跟我一样吗,尽做些殚精竭力毫无意义的事。
怎么会没意义!汉斯叫起来:这里不都写着嘛,通往石柱的古道和夏至早晨初升的太阳在同一直线上,还有两块石头的连线指向冬至日落的方向......这分明是座天文台噻!
早先,石阵是可以自由进出的,我姐曾在英国朋友的引导下,双手分握两段弯成90度的铁丝进到环状列石内部,她说:当我的脚踩上神秘的北纬30度,手中两段铁丝瞬间自动合拢,连为一体,真正如有神助!
可是自2014年夏天后,英国遗产协会完成了对巨石阵的改造工程,修葺草坪,建造入口通道,设制管理处。他们解释说这是还原人类智慧奇观,实际效果则是,你不掏腰包入场,就不可能看到石阵,因为在你被禁足在视力范围之内方圆两公里之外。
这也罢了,可恨的是,我们再也不能起个大早,赶在黎明之前,观赏曙光从太阳神庙后面升起来的奇景了。管理处要上午九点才开门,就算是长着飞毛腿,你也要九点半才赶得到石阵跟前,那时候,再懒的太阳,恐怕都爬到十万八千米高了。可能你要说那我们就看日落好了。放心,景区大门下午五点关闭,各处皆有岗哨把守,滴水不漏,即便是苔丝,也只能到此止步,不得到史前石桌上最后一眠。
“这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有毛病的星球上,不是生活在一个没有毛病的星球上,是不是,苔丝?”
其实,我脑袋里的巨石阵,应该独立于荒凉的盐碱地上,震撼到无可逼视。
眼前的石阵像一个善意的谎言,青草和蒲公英掩盖了它粗粝的本质,使整个画面基调变得意外温香甜腻。
在英格兰威尔特郡索尔兹伯尼平原上,这样诡异的遗址还有很多,例如在巨石阵东面不远的巨木阵,那些密密麻麻散落荒野的木头,难道是外星人练过的梅花桩?农田里常常出现的麦田怪圈,是外星人给地球剪的新式发型?
几公里外还有一个埃夫伯里石圈,由48块巨石组成一些大小不一的圆,也有约4000年历史了。这些石圈的用途众说纷纭:地标,观星,时钟……尚未解密。
石圈所在的凯西克镇,群山环绕良田无垠,乱云飞度古木参天,让人忘记是来看石头的,倒是一心一意赏起景来。
正如哈代所述,这片远离尘嚣的肥沃原野,泉水从不干涸,土地永不枯萎,像一幅地图铺展在山脊下面,牧场是翠绿的,田野是紫红的,花海是明黄的,小路是灰白的,远山是深蓝的。
苔丝的家园,依旧是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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