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９月12日上午，一帮同学如约在香港机场相聚，准备结伴去英国。因头天晚上发生的“九一一”恐怖袭击，飞机撞毁世贸大楼的画面被一再播放，大家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非常时期被航班管制，怕是飞不成了。幸好，有关部门好像还没从震惊中醒过神来，不但放行，而且相当准时；不幸，起飞一个多小时后，大家就差点遭遇一场无妄之灾。
       先是坐在靠窗位置的我，瞥见机翼一侧有不明带状物飘浮，黑暗中闪着绸缎般的蓝光，煞是好看，转头傻乎乎招呼朋友：“快看，好神奇哟！”朋友敏感到有事发生，连忙询问路过的空姐，那靓女平静坦承：是的，飞机出现了一点状况，机长正在处理。
       过不多会，机长广播：飞机一只螺旋桨停止工作，现在准备返回启德机场紧急迫降，请大家保持镇定。一时间，嘈杂的机舱鸦雀无声，纽约的惨景哑然回放。
       飞机在维多利亚海湾上方一圈一圈盘旋，机油在繁星皓月的夜空中一拔一拔倾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盯显示屏。我突然觉得倦了，沉沉睡去。
       机油放光，飞机迫降，多数人庆幸死里逃生，不愿再离地半步。同学们却一致认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咋咋吧，咱们继续前进。
       说来也巧，换机再飞，乘客里居然多了三位包着头巾的阿拉伯男人，弄得整舱人疑神疑鬼，讲了一夜悬幻故事。
       第二天抵达希思罗机场，接机的老师手拿报纸激动挥舞：嗨，你们上了头条耶！

        以写作糊口的海莲爱读英国文学，自称对书本有着古老的热情，她的信件文字轻松活泼，思路天马行空。
        严谨的书店老板弗兰克先生是一位典型的英国绅士，友善的丈夫、温和的父亲。二十年来，他对那位时而慷慨热情、时而颐指气使的美国女子惟一的报答，就是竭尽全力为她四处搜寻心仪的书籍。
        温暖的书信俘获了远隔重洋的两颗心。长达二十年，鸿雁传书成了他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虽然自始至终两人都未能谋面。
        他爱过她吗？他没说过。但书店同事都称海莲是“弗兰克的汉芙小姐”。
        她爱过他吗？她没说过。可能她以为，有些东西，只能意会。
       一九六九年一月，一个寒冷的冬夜，海莲在纽约收到了弗兰克的死讯。



        海莲说：你们若恰好路经查令十字街84号，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它良多……
        在这个连电子邮件都嫌麻烦的年代，时空的距离仿佛已经消蚀为零，爱人的只言片语时时展现在乏味的电子屏幕上，没有表情，没有温度。效率极高的微信语音，随时随地的各种视频，让许多美好的事物河沙般流失，包括字斟句酌情意款款的书写信件。
        特别认同唐诺先生的感受：我一直以为，把手写的信件装入信封，填了地址、贴上邮票，旷日费时投递的书信具有无可磨灭的魔力——对寄件人、收信者双方皆然。其中的奥义便在于“距离”——或者该说是“等待”——等待对方的信件寄达；也等待自己的信件送达对方手中。这来往之间因延迟所造成的时间差，大抵只有天然酵母的发菌时间之微妙差可比拟。

 



         这个六月的黄昏，我在伦敦查令十字街徘徊，经过82号和83号，又过了85号和86号，偏偏没找着84号，上下求索，反复查看，均不得要领。回到马路对过一家茶屋询问，尚未张口，机敏的吧台姑娘便笑了：可是要找84号？看，对面那大家伙便是。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麦当劳赫然而立。
       可恶！一向稳重的曲子恨得跺了下脚。
       其实刚才我们从这家侵蚀全球的快餐店门前经过多次，潜意识认为它与书店八杆子打不着，想都没想就忽略了。
       人们不再需要书籍，他们更爱汉堡。立在《马克思与科恩书店》原址上的麦当劳，遍地纸屑，杯盘狼藉，活像撒旦对人类搞的一场恶作剧，连门框上那片不易觉察的小小纪念标识，都透着诡计得逞后的嘲讽。
       还是唐诺，他说：万事万物持续流变，珍爱的东西尤其不可能一直存留，如朝霞，如春花，如爱情。
       我想，当爱情以另外一种方式展现铺陈时，也并非被撕去，而是翻译成了一种更好的语言。上帝派来的那几个译者，名叫机缘，名叫责任，名叫蕴藉，名叫沉默。
       还有一位，名叫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