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年    之    痒

——连队党支部的记录本

大概连队党支部都有一个记录本吧，反正我们连队有。当这个记录本转到我手里的时候，那些已经满了页的“上册”就成了我心头之痒，当正副指导员四年，这个本儿也成了我的四年之痒。

这缘于我当班长后发生过一件事情。

曾在《站在队列里看伟人》一文中说过，航海兵提干快，是很多船艇新兵的向往。信号兵那点儿事，无非是起航前挂旗子锚泊后挂锚球，航行中基本闲着。惯例，信号兵编在航海班。这也就出现了一种反常，信号兵的基本任务是航海操作，兼职是信号！所以，当兵第二年底，我当上了航海班班长。任命后第二天晚上，我站岗误岗了，距离我接岗的时间是十分钟。

这件事挺蹊跷。

说它蹊跷，因为这里边有很多有悖常规的事情。因为人员少，我们部队站岗是叫人交接班，就是前一班岗叫醒接岗人，等后一人来到岗位，前一班的人回去。我这次误岗，没有穿衣服，枪支放在身边。这可以有这样几种情况：我接岗后又回来脱衣睡下；交岗人叫醒了我，我应答了没有起来，他没有等我起来也就睡下了；交岗人把枪支放在我身边没有叫我。这后一条我有理由怀疑，因为这个交岗人就是我这个班长的竞争者。还有，除了我一点儿印象没有，我当了两年兵，第一次遇到干部查岗。这也是为什么说是蹊跷。我们部队，船停靠在码头上干部一般不查岗。这也来自于一种习惯，码头上有岗哨，船上的哨兵只管水面，两人互相监督，锚泊中干部值锚更顺便查岗，到了码头有点儿到家的感觉。后来我当了干部，这个习惯也同样延续下来。

事情还在进一步的蹊跷，查岗的副队长说了我一句：“你刚当上班长就这样，以后怎么办？”指导员知道了，专门找我去谈话，就是说这件事成了连队的大事了，但他只说了一句：“……以后注意点儿！” 蹊跷的是以后再没有人提起过。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做了检查。从那以后，我特别注意这一点，不仅我自己，而是整个班。航海班班长，值更执勤要比别人多很多，除了站岗、航行值班，还要值锚更、火警更，不管哪种执勤，从此我再没有出过一次耽误缺漏。后来，我认为再也没有人会记得这件事了，却听说，我那个班长当得真是有点儿悬，中队党支部七个支委，四个同意我，三个同意交岗的那个人。查岗的正是不同意我的一个。当然，他的理由不是说我工作不行、站岗执勤不积极之类的，而是说我资历不够。这倒也是实话，我当班长那会儿，早我六年当兵的老兵还在，在我后边只有一年兵，我们船上还没有，也就是说，我是中队的新兵。尤其是和我竞争的那位，资历就是比我深。当然，这些只是听说。不过，告诉我的人没有说都是谁不同意，我也不想知道，因为七个人都是我的上级，我的领导。我只需要干好工作，用事实证明，提议和同意我当班长的人没有错！

也许正是这种思想支配，我的工作得到了上上下下的肯定，到向团里报批提拔我当干部的时候，据说不同意的人就只有当年查岗的哪一位了。

后来，我顺利的提了干，并当上了这个中队的副指导员。所以任命我为副职，还是因为资历问题。不用说和我搭档的军事干部一直是我的直接上级，就是在我下一级的干部原来也都是我的上级。中队政工干部的编制只有一人，没有指导员，我这个副职仍然是连队的一把手，也就是党支部书记，同时，还是团党委委员。就这样，这个记事本顺理成章地到了我手里。也就是说，我只要打开过去那个年份的一本，当年的事情就会弄个清清楚楚。

只是，我始终没有打开过。

我只要证明我自己可以，我不需要证明也证明不了别人的看法不对。我想的是，我的竞争者不是也有三个人同意吗？如果那一个人当了班长，一定会比我差吗？如果不同意的人是坚决的反对者，我这个班长还能够当上吗？我没有弄清是谁不同意，我给了所有领导以尊重，领导也给了我以支持，否则，今天我能看到这个本子吗？当然本子就在我手里，只要我想，随时就能打开。四年之中，这事就像一个毛毛虫不时从心头爬过，成了我的心头之痒。

有一回我到前舱枪帆班转转，刚跨过水密门，就听到卧室舱里有人说，指导员这个人……我赶紧的退了出来。我不想因为他背后里的几句话对这个战士中上一个印象，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其实，最怕的就是他要说的是不好的，假如我一步闯了进去，结果会怎样？很可能的结果就是，那个战士说了我的坏话，我这个指导员知道了，他以为自己完了，就此“破罐子破摔”。这样的结果，对我这个指导员，对整个中队有什么好处？

回来想想，假如我当时就知道了那个是同意我的，哪个是反对我的，我能心平气和地一样给予尊重吗？反过来，我摔了脸子给人看，人家能反过来支持我吗？当时我没有知道，现在还有必要知道吗？这件事以后，我再也没有看那个过去的笔记本，尽管它还时不时地在我心头抓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