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年半夏汤：疏肝理气、解郁消积

延年半夏汤出自唐代王焘《外台秘要》，该书十二卷有节谓：癖及痃癖不能食方一十四首。其中第十一首云“又半夏汤。主腹内左肋痃癖硬急气满，不能食，胸背痛者方。”因首方冠有“延年”二字，故后人名之延年半夏汤。在这部洋洋四十卷大部头典籍中，这首方子并不显眼，更不要说恰如其分地用它。笔者从前辈医案医话中看到此方，又通过临床实际应用，方知此方乃治疗疑难杂症之良剂。今将认知叙述于后，供读者参考。

方药解析

延年半夏汤：半夏三两，生姜四两，桔梗一两，吴茱萸二两，前胡三两，鳖甲三两炙，枳实二两炙，人参一两，槟榔十四枚。

上九味切，以水九升，煮取二升七合，去渣，分温三服。

参考用量：清半夏9g，生姜12g，桔梗3g，吴茱萸6g，前胡9g，炙鳖甲9g，炒枳实6g，人参3g，槟榔6g。水煎温服。

从原文可知，延年半夏汤是一首治疗“痃癖不能食方”。痃癖，是积聚之一种，多见于脐部左右，有一条筋脉杠起，大者如臂如筒，小者如指如笔管如弦，多由忿怒郁结或与食气相搏，而痰火附之，遂而成形。故其治疗当以疏肝理气、解郁消积，少佐扶正之品为法。延年半夏汤看似庞杂，但其行气积、消食积、化痰积、消瘀积之力兼而有之，加之有人参益气养阴，更显得消中寓补，补而不滞之力；若不洞察细微，难得此方真谛。

关于本方的适应病症，日本汉方医家矢数道明依据《外台秘要》条文与临床体验，将其应用目标归纳为：心窝部不适感或自发痛。立位时心窝部压痛。左腹直肌紧张并硬结。左肩（心俞、膈俞部）凝痛。左肩拘紧疼痛。四肢厥冷，尤以足甚。有便秘倾向。头重头痛。食欲不振。脉象虚弱，腹部软弱。并认为具备上述条件的疾病有：慢性胃炎、胃下垂、胃迟缓症、胃溃疡、胃扩张、慢性胰腺炎、贫血症、肋间神经痛、不食症、肩凝症、癫痫、喘息、肝积、类似狭心病等。（矢数道明《汉方治疗百话摘编》）可见与本方相适应的病症集中在胃、肺、肝、心等脏腑，多为功能性疾患，唯肝心二脏为实质性损伤，如肝硬化、心血管狭窄等。

方中，半夏系降逆止呕之要品，主治胃内停水所致的恶心呕吐，兼治咳嗽、眩晕、心悸怔忡、腹中雷鸣等；生姜健胃止呕，主治水邪上逆所致之呕吐、呃逆、恶心、嗳气等，二味合用，为经方治疗痰饮、呕吐、黄疸之要剂小半夏汤。枳实为芳香苦寒健胃药，有消积化痰之功效，主治胸满、胸痹、腹痛等；鳖甲有破积聚、消徵瘕、软坚散结作用，二味合用，具有消气积、消痰积、消血积之功效。槟榔为消食化积药，吴茱萸为温胃止呕药，前胡为肃肺止咳药，人参益气强身；一味桔梗载药上行，可开解胸部之塞滞。综合药力，此方是消中寓补，补而不滞，消而不破，乃消积破结之良方。

医案举隅

案一 支气管哮喘

萧某，女性，42岁，唐山市人。

夙有支气管哮喘，诊视时复发甚剧，持续20余日，昼夜迭进内服药与注射剂，无效。已濒于危，其夫仓皇备后事。症状呈突发性阵咳，咳则喘，咳喘发作10余分钟，后吐出黏液样白沫痰，至痰咳出而气道无阻，始渐平息。但隔半小时或1小时咳喘又作，昼夜发作20余次，不能平卧，只以两手抵额，伏于枕上，其面目因头久垂而现浮肿象。脉虚弱无力，唯左关浮细而弦，无热，舌苔白腻，精神困惫，不欲睁眼，见医生至稍抬头即伏枕上，作喘息声，自云痛苦万状，不欲求生。依据脉舌症，姑投以延年半夏汤，不意服药后夜间即能平卧，续进一剂，竟霍然而愈。（《岳美中医案集》）

岳老以此方治疗支气管哮喘，数年间治愈五六例。其适应症为，突发性阵咳作喘，咯黏液样白沫痰，舌苔白腻，两目稍浮肿（此症不必悉具），左部关脉浮细而弦，投之辄效。岳老在医案后云，日本野津猛男于此方以柴胡易前胡，治胃痉挛，有效。主要以神经痉挛为主，包括支气管痉挛。因肝脉浮细而弦，用人参、鳖甲、槟榔；咯黏液性泡沫痰，用半夏、桔梗、吴茱萸；且吴茱萸治咽头至胃部之黏液样白沫壅盛，有殊效。桔梗与枳实配伍，具升降肺气之力；兼之柴胡能除胸胁苦满，生姜主治水毒，合力共济，故能用以治疗支气管哮喘。

案二 消化道溃疡

鞠某，女，49岁，1965年2月6日初诊。

胃痛半年。自去年9月生气后突然发生心窝部疼痛，此后多呈发作性胃痛，每次发作先从剑突下或背部开始疼痛，继之全上腹部疼痛，痛时脘部有包块，甚则恶心呕吐食物及酸冷水，痛时用碳酸氢钠可缓解，按之减轻，每因生气而发作，痛发时仅能吃玉米面稀粥，影响睡眠。虽经针灸、中西药治疗，疗效不显。体格中等，营养一般，双手按于脘部，心窝部轻度压痛，打嗝频作。舌轻度白苔、舌边有牙痕，脉象迟缓。无其他阳性体征，肝功正常，因经济困难未作上消化造影。此肝寒犯胃证，用温肝和胃之剂，延年半夏汤加减治之。

柴胡12g，吴茱萸10g，半夏12g，太子参12g，炒枳壳6g，鳖甲6g，桔梗10g，焦槟榔3g。每日1剂，服药6剂疼痛消失。又因受凉或饥饿时稍痛，烧心，舌有少许白垢苔。前方加肉桂末0.6g分冲、乌贼骨12g。

又服6剂，诸症消失，舌苔转净，脉象稍弦。用前方6剂为细末，早晚各服10g，为之善后。1965年4月4日信访尚好。（王占玺主编，《临床验集》）

此例症状，明显为消化道溃疡，具有肝郁、脾湿、胃寒之证。肝郁夹寒积突出，故以柴胡、吴茱萸、半夏疏肝解郁、温胃散寒；更以枳壳与桔梗，一升一降，调节中焦之气机；佐以鳖甲消瘀积，槟榔消食积；兼用人参益气缓中，不使消散之药伤及正气。因其胃寒明显，故取肉桂少许以散寒气；又以乌贼骨温涩制酸。只是吴茱萸用量10g，比常用量多一倍，经查王占玺其他医案用量亦在10g左右。若经常大剂量应用，可引起胃肠道反应，以及头痛头晕、皮肤瘙痒、红疹等，且莫孟浪。

案三 胆囊炎（或胆结石）

患者，女性，25岁，1961年8月7日就诊。

该女子身体消瘦，面色不佳。从5月开始，自觉后背有扯胀感，左侧后背拘紧。且肩凝、项紧，食欲减退，全身疲倦感明显，最近3个月体重减轻5公斤。经医院内科检查，认为是胆囊炎或胆结石。经多方治疗不见好转。脉弱腹软，左肋下有抵抗压痛，于中脘左侧可触到硬结物抵抗。作者认为可能是胆囊炎或胰腺炎。于是投予良积汤，服后仅略微改善。让患者站立，检查心窝部，发现压痛明显，且背部拘紧，尤以左侧为重，肩凝亦是左侧明显，足冷虽不明显但却主诉酸软无力。因此换方延年半夏汤。服后诸症显著好转，一个月后体重增加二斤。又继续服药二个月，一切症状均已消失。并且已能不知疲劳地从事家务劳动，后停药。（矢数道明《汉方治疗百话摘编》）

此例有“中脘左侧可触到硬结物抵抗”，显系痃痹之患，有郁积（或瘀积）久结不散之象。从现代医学观察，不但患有胆囊炎（或胰腺炎），疑有慢性胃炎痼疾。原用良积汤（半夏、桂枝、茯苓、大枣、甘草、枳实、高良姜），好似对证，但消积之力不足。故改用延年半夏汤，增强消积之力（鳖甲消血积，吴茱萸散寒积与气积，槟榔消食积），故其疗效很快出现，体重亦有增加。

案四 心绞痛

以下分享一例笔者运用延年半夏汤治疗心绞痛验案。

张某，女，67岁，2003年3月就诊。患冠心病心绞痛10余年，经用降压、扩冠、降脂等药，疗效稳定，心电图显示ST及T波均有改善。但近2个月来，心胃痛如物所堵，特别是午餐后，先是胃脘部，继之心前区如物所压，出现心胸憋气感，连续用硝酸甘油、速效救心丸方可缓解。但终不能阻止发作。刻诊：面容苦楚，手按胃脘，时有叹息，气不接续。切其脉沉弦而紧，舌质暗，苔白偏腻。患者怀疑“得了胃癌”，经胃镜检查，诊为浅表性胃炎、十二指肠球炎。因脉弦偏紧，投以半夏泻心汤合瓜蒌薤白半夏汤，不甚见效。后经仔细问诊，并用手按其胃脘部，遂呼疼痛并及左胸、左肩部，改拟延年半夏汤治疗。

方药：清半夏10g，党参15g，槟榔6g，吴茱萸3g，制鳖甲30g（先煎30分钟），柴胡6g，炒枳实10g，桔梗10g，生姜10g。水煎服，服用3剂后，胃脘部非常舒畅，每服药半小时后，必有矢气。午餐后胃及心前区如物所堵亦明显缓解。服用15剂后（其间曾加入鸡内金、厚朴花、生麦芽以助理气导滞），症状消失，感到数月来无如此之愉快。

延年半夏汤集理气散结、和胃降逆、补气强心于一方，广泛应用于胃溃疡、慢性胃炎、慢性肝炎等疾患，部分心绞痛或由胃积所诱发。《素问·平人气象论》云：“胃之大络，名曰虚里，贯鬲络肺，出于左乳下，其动应衣，脉宗气也。”说明古代医家很早就认识到心与胃的关系。此患者每于午餐后发作，显为胃心并病，发病在心，原由于胃。故选延年半夏汤令胃气和，阳明脉通降，心脉自无壅塞之患。（本期主讲者：全国名中医、河南省中医院主任医师毛德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