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昆仑”——之章次公
温病难愈当护心阳
章次公(1903-1959),江苏省镇江丹徒大港镇人,现代杰出的中医临床家、教育家、改革家。师从名医丁甘仁、曹颖甫及国学大师章太炎,历任北京医院中医科主任、中国医学科学院院务委员等职。他吸纳新知,不拘泥刻板,从理论到临床多有创见,在温热病的辨证和治疗上经验丰富,风格独特。
寒温统一,纷争无益
关于外感热病的“寒温之争”,数百年来聚讼纷纭。伤寒学派与温病学派在学术上的争论从未停止,医家或宗仲景或宗天士,泾渭分明。
章次公师事经方大师曹颖甫,原系经方派,对《伤寒论》、《千金方》等用力尤勤,治温热宗陆九芝《世补斋医书·广温热论》。但临证中,他发现有些病用经方不但治不好,反而越治越重,不得不尝试用清代温病家的时方,却时常效果显著。
故深有感触地说:“吾侪早年受其濡染,以为温病两候之外,皆是误治致之。嗣后亲友中有寒热甫起即邀诊者,愈治愈重,麻桂、青龙、栀豉、芩连、白虎,无不备尝,终归无效而已,始恍然叶氏创轻灵纤巧之剂,实不得已而为之,非故与仲景立异,亦非仲景之叛徒也。”“若必以仲景为千古不易之圣哲,则吾国治伤寒之法,必自划于二千年以前,而凌蔑此后之师法。”
章次公认为寒温是完整的体系,温病学说是《伤寒论》的延伸与发展,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温病以卫气营血四字为纲领,其归纳证候的方法,凭借客观的事实,固与仲景之划分六经,异曲同工者也。”
不论寒温,久病者顾护心气
《伤寒论》以六经辨证治疗外感病,少阴病是伤寒六经病之一,是六经中最后层次和最危重的阶段,以心肾虚衰为特点,虚弱是少阴病证的主要临床表现,患者多出现精神极度衰惫,欲睡不得,似睡非睡的昏迷状态。
其治疗原则,以扶阳、育阴为主法。寒化则扶阳,宜温补法;热化则育阴,宜兼清热法。较多见是寒化证,治疗以回阳救逆为急务,宜用四逆汤,主药是附子,大热。温病治疗用药偏凉性寒性,通常不用热性药。
且伤寒和温病都重视病期,伤寒按照六经施治,温病按照卫气营血施治。章次公开创性地提出要重视患病时间:处于同一病期的人,患病时间可能相同也可能不同。患病时间若不长,有可能符合一般的治疗规律;若患病时间较长,病人正气衰微,仍按照一般规律去治疗,就有可能失误。此时要优先考虑救治病人的正气。他认为,当温病发展到一定程度,病人的心力极度衰竭时,应该引入少阴病的治疗方法,回阳救逆,因为此时救命先于治病。
在外感热病治疗中,章次公重视扶正强心,保护阳气。因心脏是五脏六腑之主,是维护人体生命的枢纽;心脏功能的维持,全在于阳气充沛,阳气充沛心脏才能昼夜不停地搏动,鼓动气血运行到周身血脉。如果心气虚弱,气不运行,血行障碍,就会出现诸多病症。培补心气,是保证心脏功能的第一要素。
章次公通过大量临床实践,深刻认识到热病保护心力的重要性。患者如果得病时间较长,或者病得很重,正气消耗殆尽,身体极度虚弱,千钧一发之际,病情能否好转的决定因素已不是热度高低,“只有扶持正气最为紧要”,“正气旺盛则生,衰竭则死”,必须着力扶正强心,保护阳气以固阴液。
章次公冶寒温于一炉,以伤寒心阳虚衰之论,补温邪伤阴不足之见。并且能参合现代医学理论,认识《伤寒论》少阴病的实质:“少阴病的主证是脉微细,但欲寐,已出现了生理机能衰退的现象,病人已缺乏正常的抵抗力,循环机能障碍”,并指出“少阴病必须挽救垂危的心脏”;同时“温热家也存在着缺点,即他们对心力的维持显然重视不够,误以伤寒为热病,过分拘泥为寒所伤,因此对温病现少阴、太阴等证候时便觉左右为难”。
可以说,他对温热病维护心力的学术见解独树一帜,对温病学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辨析入微识“心衰”
章次公对温热病将要出现心衰的某些体征,独具慧眼,辨析入微。尤其在脉诊、神识表现和胸痞的阐发上甚为精辟。
他认为,审察是否心衰,舌诊尚不足凭,辨证之要在于望神色和察脉象。若神气萧索,脉来糊数,或脉沉细而不鼓指,或两脉有歇止,或脉微欲绝等,都表示患者正气不支,必须着力扶正强心,保护阳气以固阴液;若犹豫不决,势必两败俱伤;若投清温开泄,则病人性命不保。
温热病出现心阳虚的神识症状,因邪热缠绵,虚实夹杂,很难区分,而章次公尤善辨析识别:“热虽不高,而合目有迷蒙状”,“与人问答,有意识者半,不知所云者半,合目则谵语频作”,“终日谵语不休,神烦不宁”,“面色苍然,神气萧索”,“精神萎靡”,“神志时明时昧”,对温热病的神识辨析何等细致入微。
另外,温病见胸痞证者有虚实两端。章次公说:“湿温症之闷大别有二:热度高时,心脏不强之闷,其脉多虚弱;热不高亦闷者,营养缺乏居多,仲景称为虚痞。”寥寥数语,道中了辨析胸闷之机的真谛。
附子配生地救湿温便血
针对热病容易伤阴的特点,章次公常以甘寒(如生地、麦冬)、甘温(如黄芪、党参)并用。出现心衰时,章次公果断采用温阳强心等措施,甚则加附子保护心力。附子因能起沉疴、拯垂危而为历代医家所推崇。古代医家中最善用附子者当推张仲景。章次公为了解附子的药性,不顾生附子的毒性,亲自品尝,成为使用附子的高手。
一位李姓患者,发高烧,脸烧得通红,大便颜色鲜红,整天神志不清,说胡话,生命垂危。章次公诊断,这是湿温最严重的合并症:肠出血。
一诊用黄柏、银花炭、马齿苋、滑石等清热整肠,所幸的是清肠见效,患者不再便血;但高热不退,神烦不宁,时见神志不清,面容黄晦,脉搏细数,表示患者正气衰竭,病势凶险。此时再用苦寒香开之药,已经没什么效果了,必须着力扶正强心,保护阳气,顾护阴液。
于是章次公下了一着险棋:开出“全真一气汤”,毅然舍病救人,作万一之想。全真一气汤是《冯氏锦囊秘录》方,由熟地、麦冬、白术、牛膝、制附子、人参六味组成,作用是扶正滋阴,摄纳元气。
他略作加减,改熟地为鲜生地。因为此时患者津液干涸,心脏衰弱,若单用附子强心,则其津液更加干涸;若专滋津液,又对心脏衰弱没有治疗效果。附子与生地同用,双管齐下,心脏既得维持,津液亦不至于干涸,实为两全之策。
四诊之后,患者热度退下来了,神志也逐渐清醒。至六诊时体温恢复正常。七诊后基本康复了。
“全真一气汤”是参附汤、生脉散加味,温阳而无升浮之弊,育阴兼有化气之功。治疗湿温重证,只要有心衰迹象,章次公多用“全真一气汤”化裁,高热亦在所不忌,也确能收到热渐退、心脏功能渐复的疗效;若兼有神志昏迷,胡话不已,则加用胆南星、川贝母、远志、菖蒲之类,甚则加用紫雪丹,挽救了很多生命垂危的患者。
紫雪丹由石膏、寒水石、滑石、犀角(现已代用)等组成,附子与之同用,可谓是附子与清热药配伍的极致了。治这等危重病候,敢如此用药,足见章次公的胆识。
然而,温热病用附子非治疗常规,而是权变之法。热病用热药,犹如抱薪救火,难免遭人非议,但只要有利于患者,章次公便无愧于心。可有些患者因附子燥热而不敢用,章次公便仔细筛选其他药物。他剖析喉科用药六神丸的配伍,认为牛黄不仅有清热解毒、芳香开窍、利痰镇惊之功,还有强心的作用;蟾酥不仅攻毒消肿,辟恶通窍,还有强心、升压、兴奋呼吸的作用;麝香亦具强心回苏之功。故指出:“六神丸并可兴奋心肌与脑神经”,“热病心力衰竭用附、桂则人畏惧之,用六神丸既能强心,又不遭谤”。热病心衰或中毒性休克用之,每奏良效。(刘南燕)
缪希雍:著述流后世
启迪温病说
摘自2024-9-6中国中医药报
马俊杰
南京中医药大学
明代名医缪仲淳(江苏常熟人),名希雍,号慕台,虞山医派代表性医家。缪希雍以医术闻名于当时,对后世医学发展有较大影响,故被《明史》列入《方技传》。笔者参阅大量古代文献,力求还原缪希雍之英貌。
侠医缪希雍
为人侠义,交友挚诚。缪希雍一生为人侠义,交友甚广,正如邑人王应奎在《柳南随笔》中所说:“缪仲淳,布衣也。而东林诸公与订交,皆以兄事之。”
倾囊相授,无遮无掩。缪希雍一生医学同道及弟子众多,每每倾囊相授,无遮无掩。如丁元荐,此人亦为东林党重要人物,曾罢官在家,与缪希雍医寓相邻,过从甚密,又同是东林党人物,更为契合,丁氏心服希雍医术,常侍诊左右,缪希雍必真心教导,辑得缪希雍医案及医方等,汇编成《先醒斋笔记》,后得缪希雍增益群方,更名为《先醒斋医学广笔记》。又如王肯堂,缪仲淳旅游行医到秣陵(今南京)时,结识了名医王肯堂,两人一起谈医论药,十分投机。缪仲淳介绍了许多精辟的学术见解,并无私地将酸枣仁补血、桑白皮治鼻塞及健脾开胃消食的效方资生丸等学术传授于他。
私淑丹溪,后启天士。缪希雍之学博采众长,其中与名医朱丹溪渊源尤深,虽未得丹溪亲授,然缪希雍全面继承了朱丹溪的阳有余阴不足论,对阴虚的概念作出较为明确的定义,充实了阴虚的证候,并对相应治疗提出补充,对丹溪滋阴学说的发展作出重要贡献。缪希雍之说对后世叶天士亦具有重要启示意义,叶天士诸多理论及方药皆受益于仲淳之说,如叶天士的胃阴之说,即缪希雍脾阴说之发展,其用药特点亦非常类似。
走方游历,广载刀笔。缪希雍在青壮年时就远离家乡常熟,云游四方,据缪希雍《葬经翼》记载“因之周览吴会,薄游七闽,历齐鲁燕赵之墟,纵观乎都会之大,返策袜陵,浮江西上,涉云梦,溯三湘而入豫章”,踏遍了江山半壁。如丁元荐在《先醒斋医学广笔记》序中所言“多侨寓,所至称寓公”。缪希雍游医生涯到处寻师访友,缁流羽客、樵叟村竖,相与垂盼睐,披肝胆,更不放过与同道切磋的机会,所至必访药物,载刀笔,接受新知识,其传奇行医经历极大丰富了其学术思想。
大医精诚,主动叩门。缪希雍行医秉持“生死人,攘臂自快,不索谢”
之大医精诚宗旨,以下三个医案足见缪仲淳医德的高尚。“有小青衣患伤寒,愈而复,复而愈,愈而再复,不知其几。”其他医生不肯往诊,仲淳闻之亟驰诊之。医案又载:“杭州陈赤石,因校士(考评士子)过劳感暑,遂下痢纯血,医皆难之。”有人说:“此非缪仲淳莫能疗也。”病家遂差人寻缪希雍,时值仲淳在苏州出诊,闻讯后,他不顾旅途劳累,又策马就道,“一日夜驰至武林”,投药二剂,挽救了患者性命。还有一次,昆山友人张大复之弟张元长患病,缪希雍竟主动到昆山“叩门”诊视。因此,
张大复在《梅花草堂笔谈》中记下了当时缪希雍为其弟诊视的情况,并云:“吾后甚毋忘仲淳也。”
为国为民,痛失慈母。缪希雍早年丧父,曾混迹于市井,与任侠(黑社会、小混混一类)为伍,其母曾痛斥其悔改,母亲要求严厉,对缪希雍一生影响巨大,故他对母亲感情不言而喻。他曾于万历十四年(1586年)间,应尚宝司丞徐贞明之召,至京东垦田,推广水稻种植,母病逝于松江友人康孟修家,也未能及时回来收殓。缪希雍悲痛欲绝,参悟生死,师从达观禅师研习佛学原理。万历十八年,他又与同邑友人瞿汝稷合刻《略释新华严经修订次第决疑论》,在庐山购置香火田赠予当地寺院。万历二十年,缪希雍随巡抚许孚远至福建,为许氏操练兵士。他的交往相当广泛,上至当朝贵卿,下至庶民百姓。
驾鹤西去,青山忠骨。缪希雍先后寓居浙江长兴、江苏金坛,死后葬于阳羡(江苏宜兴),然关于缪希雍墓地所在地,目前亦有葬于虞山兴福寺南之说(《常熟市志》有此记载)。据钱谦益《初学集》卷二九《本草单方序》记载:“仲淳讳希雍,吾里之右族也。侨居长兴,后徙于金坛,老焉,葬在阳羡山中。”钱谦益和缪希雍是同时期的人,又素与缪希雍交往,钱谦益的这一记载应是比较可靠的。又据冯梦祯《缪母周孺人墓志铭》记载:“仲淳择地葬孺人,几遍浙以西山水,而卒定宜兴某山之原,南去汉阳孙孺人之墓不数里。”汉阳是指缪仲淳的父亲尚志,曾任汉阳府通判,孙孺人为仲淳嫡母,因其无出,故又娶生母周氏。由此可知缪仲淳的父母亲均安葬在宜兴山中,这或可解释缪仲淳为什么会葬在阳羡(今宜兴)。
著述流后世
缪希雍不仅善于医学之说,亦精通药学,其流世之作诸多,涵盖医药诸类。
《本草经疏》,该书“据经《本经》以疏义”,又名《神农本草经疏》。书中记载了作者研究药物的心得,在“续序例”上卷中,撰有药学论文33篇。其中“药性差别论”“论治吐血三要”“论痰饮药宜分治”等,均有新的见解。各论部分为卷3~30,共收药490种。编排次序,悉依《证类本草》。所论药以《本经》《别录》所载为主,兼采后世常用之品。在临床用药和中医药理的探讨方面,该书是明代仅次于《本草纲目》的一部本草名著。清代众多以阐释《本经》为主旨的本草,多受该书的影响。清人吴仪洛评价:“缪希雍之《经疏》,不特著药性之功能,且兼言其过劣,其中多所发明。”
《本草单方》,该书分内、外、妇、儿及杂病五科。卷中以疾病为目,归纳诸方。伤寒方因有仲景《伤寒论》可稽,故不录;药品价昂难求及药性峻烈者不收;方中品味多者,虽效著,但难于制得者亦不载。卷一至卷九,为内科疾病,载有卒中暴厥、疟疾、痰饮、反胃、胸痛、黄疸等八十九类疾病。卷十至卷十一,为五官科疾病,载有眼目、耳、鼻、口等十五类疾病。卷十二至卷十三,为妇科疾病,载有调经、经闭等二十类疾病。卷十四至卷十五,为儿科疾病,载有初生、疳、滞颐等二十八类疾病。卷十六至卷十八,为外科疾病,载有痈疽、疔疮、手足皲裂、金疮等四十五类疾病。卷十九,杂病,分奇病、服食、杂治、解中诸毒等七类疾病。门类齐全,载方多,纲目清晰,易于查寻。其方以单方为主,药简易得、运用方便。
《先醒斋医学广笔记》,该书较突出地反映了缪希雍的临证心得和经验。前3卷分述中风、寒、暑、疟、痢、脾胃、消渴等病证,重点介绍缪希雍对这些病证的临床心得及验案、效方,并能从中提炼出对一些病证规律性的认识和治疗大法,如“中风治法大略”“三阴治法总要”“春温夏热病大略”“吐血三要法”等,其中“吐血三要法”尤为后人所重视。从他的治案中并可看出,缪希雍治病不泥于古,掌握圆机活法,有较好的疗效。
《炮炙大法》,该书为《先醒斋医学广笔记》之卷四,后有单印本行世。全书按药物类别,分为水部、火部、土部、金部、石部、草部、木部、果部等14部,共载439种中药制法。书中以简明的手法叙述了各药的炮制方法,也包括各药的出处、采集、优劣鉴别、炮制辅料、炮制过程、炮制后的贮藏,对某些药物还阐述了炮制前后性质的变化和不同的治疗效果。在书末附有“用药凡例”,对药物的炮制原则,以及煎药、服药等都进行了详细说明。该书在总结前人炮制经验的基础上,对炮制方法进行了分类,总结出“雷公炮炙十七法”,有一部分炮制方法一直沿用至今。
启迪温病说
温病学为清代江浙地区所诞生的学术流派,其中叶天士为吴门医派代表医家、提出卫气营血辨证,而吴鞠通为山阳医派的代表医家,其提出的三焦辨证是继叶天士辨治思想之后温病学又一重要辨证思想,仔细研究温病学的学术思想,能明显发现缪希雍的学术之风。
首先,邪从口鼻而入之说的继承。随着对伤寒、温病等疾病认识的深入,缪希雍在《先醒斋医学广笔记》中首先提出“凡邪气之入必从口鼻”,打破了几千年来邪从皮毛而入的藩篱。吴有性提出:“伤寒之邪,多从毛窍而入;瘟疫之邪,多从口鼻而入”。喻嘉言认为“邪从口鼻而入”应分为清浊两种。吴鞠通在《温病条辨》中所说“
温病由口鼻而入”无疑也是继承了缪希雍之说。
其次,对缪希雍“吐血三要法”的继承。缪希雍治吐血三要法,“宜行血,不宜止血;宜降气,
不宜降火;宜补肝,不宜伐肝”。吴鞠通非常重视此治法在血证疾病中的运用,如其曾治疗一王姓患者,前二诊是遵“宜行血,不宜止血;宜降气,
不宜降火”,后二诊是遵“宜补肝, 不宜伐肝”。标本、缓急,层次分明,可见吴鞠通深得缪希雍之法。
再次,对疾病治疗中自然汁的运用。中药自然汁为植物类鲜药绞取之液汁,以直接饮服应用于临床。因取法简便,并保特有药物的自然性味,故被历代医家广为使用,缪希雍将中药自然汁称之为“液”,尝谓:“液者,捣鲜药而绞自然真汁是也。”其治外感热病自有独到之处,
治疗上顾护津液是其本旨,喜用甘蔗汁、梨汁、芦根汁等,以甘润之液增水行舟,对后世运用自然汁不无启迪。温病治法,素有“存得一分津液,
便有一分生机”
之说,故对津伤而邪热不甚者或温病愈后调治,柔润滋阴为其大法,选用药物有梨汁、鲜芦根汁、麦冬汁、藕汁、蔗浆之属,功能清补生津。如吴鞠通曾用自然汁治疗热伤胃阴的周姓患儿。
最后,对酸甘化阴法的继承。酸甘化阴最早由张仲景所运用,代表方芍药甘草汤,缪希雍重视酸甘药物的组合应用,特别擅长应用芍药、甘草药对,其对脾阴不足以及其他阴虚病证的治疗主张以酸甘寒凉滋润为法,并创名方资生丸,缪希雍虽并未从理论上明确提出“酸甘化阴法”,然其对后世的温病学家产生了重要的启迪作用。学术界认为明确提出“酸甘化阴治法”的代表医家有两位:一是清代王子接,其在著作中对酸甘化阴类方,特别是含有芍药与甘草药对的方有详尽和系统的阐述;二是叶天士,他运用酸甘化阴之法治疗肝阴虚耗、胃阴不足的病证。虽有争议,但可肯定的是,“酸甘化阴”的正式提出是在清代,尤其是清代的温病学派十分重视酸甘化阴法的应用,正如吴鞠通在《温病条辨》中所言:“阴伤既定,复胃阴者莫若甘寒,复酸味者,酸甘化阴也。”
缪希雍行医数十载,一直是“儒医同源”思想的践行者,他深谙药道,医术高明。他的学术思想承前启后,在临证方面灵活变通,将求真务实的思想与丰厚的学术成果融会贯通,所著《先醒斋医学广笔记》《神农本草经疏》等是中国医学史上珍贵的成果。从世济其美到另辟蹊径,从发潜阐幽到吐故纳新,缪希雍临证之独到、用药之灵巧无不体现着虞山医家的缩影,欲以深层次了解虞山医派,缪希雍思想是其不可不谈的重要组成部分。
毛德西治温热病常用20个三味方
摘自2025-6-11中国中医药报
王光宇 吴竟迪
河南省郑州市济华中医馆
河南省中医院主任医师毛德西系首届全国名中医,从事中医临床工作60余年。笔者有幸跟师学习十余年,受益匪浅。现就其治疗温热病的“三味方”总结如下,供读者参考。
1.退热三味饮
组成:薄荷30克,青蒿15克,连翘30克。
薄荷辛凉,退阴分热最良,但它还有消食下气、消胀、除吐泻的作用,温病发热伴有不思饮食、腹胀,选用薄荷是最合适的;青蒿苦寒,苦味较重,但它兼有清凉芳香的气味,是治疗阴分伏热(夜热早凉)的首选药物;连翘是常用的清热解毒药,其特点是能散血中之“火疖子”,如果温热病伴有“火疖子”,如扁桃体肿大、淋巴结肿大、咽喉肿痛等,连翘是不可或缺的药物。此三味对温热病中有“火疖子”者,具有解热散结、消肿止痛的功效,较一般解热药退热快、散结快。
2.神仙粥
组成:糯米100克,葱白20克,生姜20克。
神仙粥在民间流传较广。先将糯米煮成粥,然后把葱姜捣烂放粥内,再煮沸5分钟,起锅前倒入少许醋,立即离火。趁热服下,上床覆被以助药力。15分钟后胃中热气升腾,遍体微热出汗。每日早晚各1次,连服4次即愈。该方具有解表解毒、祛风散寒的功效。俚语云:“一把糯米煮成汤,七个葱白七片姜,煮熟兑入半杯醋,伤风感冒保安康。”
3.清咽消肿三味饮
组成:山豆根5克,连翘、半枝莲各15克。
山豆根为解热消肿之要药。《寿世保元》载:“山豆根,苦,疗咽肿痛,敷蛇虫伤,可救急用。”连翘清热、解毒、散结三效集于一身;半枝莲,为活血解毒之要药。三味合用,对咽喉肿痛,或扁桃体肿大,是一组配伍得当的良方。此三味均为苦寒药,所以只适宜于急性咽喉肿痛者,慢性咽喉肿痛者不宜使用。
4.三拗汤
组成:麻黄6克,杏仁10克,甘草10克。
方见《太平惠民和剂局方》。若把它称为“小麻黄汤”,则是因为它比麻黄汤少了一味桂枝,对认知此方的作用也将更加清晰。原方所治“感冒风邪,鼻塞声重,语声不出,或伤风伤冷,头痛目眩,体倦乏力,咳嗽痰多,胸闷气短”。用于温病初起,微热微寒,温热不甚,而风寒不重。具有辛温解表、祛风肃肺之效。若加入生姜5片水煎服,以衣被覆盖,取微汗可愈。
5.竹茹饮
组成:竹茹10克,黄芩10克,栀子10克。
竹茹清凉,可以清胃热、降逆气;黄芩为苦寒药,可以清肺热、止咳嗽;栀子亦为苦寒药,可以凉心肾,止鼻衄。三味合力,对于温热病三焦余热不清者,有清肺、清胃、清膀胱之热的功效。如肺热甚,咳嗽咽燥者,以黄芩为主药,用量可以加到20克;胃热甚,呃逆频频者,以竹茹为主药,用量可以加到30克;膀胱热甚,溲赤而疼者,栀子可以改用栀子炭,若加桉树叶更佳。
6.滋阴清热饮
组成:西洋参10克,麦冬30克,玉竹15克。
西洋参是偏于寒性的益气养阴药;麦冬滋阴养肺,是温病初愈后养阴之要药;玉竹益气养阴,古云“一味玉竹,功同参芪”。三味合用,对挽救温热病伤阴非常重要。温热病,有一份津液,存一份生机,津液亡则生命亡。从温病学家叶天士、王孟英、吴鞠通等医案中可以看到,温热病要处处保津养液。
7.张志远家传三药
组成:葛根、黄芩、柴胡各15~25克。
此方载于《国医大师张志远用药手记》。原文云:“感受风热或风寒化热,投桑叶、浮萍、菊花、银花、薄荷无效,可给予葛根、黄芩、柴胡各15~25克,能解表退热。水煎分3次服,5小时1次,连饮3~5剂,便会痊愈。”并云:“此乃老朽家传小方,应用多年功效甚佳,属简易疗法。如恶心呕吐,是葛、柴升发现象,加半夏9克即止。”
8.三物香薷饮
组成:白扁豆30克,厚朴10克,香薷10克。
方出《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功效为祛暑解表、化湿和中。用于治疗伏暑口渴引饮,恶寒发热,头痛身重,无汗,胸脘痞满,舌苔白腻,脉象浮濡。香薷乃“夏月之麻黄”,辛温香窜,外可发汗散寒,内可渗湿止呕;厚朴苦辛而温,燥湿散满,通气行滞,有平呕止泻之功效;扁豆甘淡平和,消暑散湿。三味协力,温而不燥,行而不散,乃治疗夏月外感寒湿、内伤生冷之良方。
9.小承气汤
组成:大黄10克(后下),厚朴6克,枳实9克。
小承气汤出自《伤寒论》,原文主治温病阳明腑实证,表现为:谵语,潮热,胸腹痞满,大便硬结,舌苔老黄,脉滑而疾等。凡温热病见有腑实证,如便秘、腹满或痛,舌苔黄腻,脉象滑实,直可选用此方治疗。吴又可云:“殊不知承气本为逐邪而设,非专为结粪而设也。”只要有利于祛邪,是否有燥粪,不是唯一标尺。唯舌苔黄腻而厚,大便不通或不爽者,可径直选用此方,不必悉具。
10.清咽茶
组成:鱼腥草30克,桔梗10克,生甘草10克。
鱼腥草既是药,又是蔬菜,为清泄肺经热毒之良药,其排脓作用比较突出,虽带有“腥”字,但干品并无腥味,可作汤、可作茶、可作菜、可作药,为呼吸道疾患必用之药。桔梗为祛痰肃肺之药,甘草泻火解毒,二者合用,为经方之甘桔汤。三味合用,可作茶剂,具有清肺利咽、祛痰止咳之效。
11.碧玉散
组成:滑石30克,甘草10克,青黛5克(冲服)。
方见刘完素《黄帝素问宣明论方》,主治暑热病,兼目赤咽痛,口舌生疮。滑石、甘草,为六一散,又名天一散。主治暑湿内蕴,小便不利,用六一散通腑(膀胱),泄热祛湿,加青黛泻肝火。于暑热天,热毒上攻,目赤肿痛,小便黄赤,投用此方,导热下行。对暑热加湿而致的身热心烦、口渴尿少、咽喉肿痛、口腔溃疡以及小儿夏季热,此方首选。
12.羌蒲蓝饮
组成:羌活15g,板蓝根、蒲公英各30克。
羌活性味辛温,古称“非时感冒之仙药”,适宜于风寒感冒与风湿感冒,其祛风除湿止痛作用比较强。而板蓝根与蒲公英为苦寒解表药,其清热解毒作用突出。但风寒外闭,热郁于内,不得发越,必借辛温之羌活发越之。特别是对于肺有蕴热,偶感风寒,热势不退,关节疼痛者,此方最为适宜。
13.双黄连散
组成:金银花30克,黄芩10克,连翘15克。
“双”,即金银花,又名“双花”“二宝花”,花初开时,蕊瓣呈银白色,经二三日,则变为金黄色,新旧相参,故呼金银花。“黄”即黄芩,“连”是连翘。黄芩、黄连均为苦寒药,唯金银花甘淡而凉。此三味合力,是清解上中焦热毒之要药,适宜于风热感冒或肺胃之炎症。
14.元参升麻汤
组成:玄参15克,升麻10克,甘草10克。
方出《类证活人书》,主治热病口渴,咽喉肿痛,咳嗽等症。玄参清热解毒,养阴凉血,对于热毒所致之咽喉肿痛和疮痈,最为适宜;升麻专清上焦之热毒,尤以咽喉、牙龈肿痛为宜;甘草利咽解毒。合而用之,本方善于清热解毒、养阴利咽,对温热伤及肺阴,而致咽喉不利且有疼痛感者,取用必有疗效。
15.新制橘皮竹茹汤
组成:橘皮10克,柿蒂10克,竹茹15克。
此方源于《温病条辨》,主治温病中因湿温而引起的呃逆、干呕,原方有姜汁少许。橘皮健脾祛湿、理气肃肺;柿蒂降气止呕,专清肺胃之热;竹茹专清胃腑之热,为胃热呕逆之要药。三味协力,对温热病中胃热不退,呃逆连连,伴有口干烦渴者,乃简易有效之方。
16.增液汤
组成:玄参30克,麦冬30克,生地黄15克。
此三味为《温病条辨》中的增液汤,原方为阳明温病,大便秘结而设。玄参壮水制火,通利二便;麦冬甘寒,滋养胃液;生地黄甘寒,滋阴生血,能起到“增液行舟”之效。主治阳明(大肠与胃)温病,津液耗伤,不足以润肠通腑而见大便秘结,咽干口燥,脉数无力,舌苔干燥少津等,此方为对应之举。
17.火府丹
组成:黄芩10克,生地黄15克,木通5克。
方见许叔微《普济本事方》心小肠脾胃病门,原方主治“心经热,小便涩,及治五淋”。方中黄芩苦寒,清热燥湿;生地黄甘寒,清热养阴;木通苦寒,利水通淋而泄热。三药合用,清热燥湿而不伤阴,治疗心经蕴热,小肠热毒不消,小便短赤,淋漓涩痛。用于急性泌尿系感染湿热证者。
18.三鲜饮
组成:鲜白茅根、鲜藕各30克,鲜小蓟根15克。
方见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原方所治为阴虚劳病,低热咳嗽,痰中带血。此“三鲜”,具有清热增液、凉血止血之效。凡温热病之阴虚劳热,咳嗽痰少,而痰中带有血丝,脉象细数,舌质红赤,舌苔干燥无津或少津,小便短赤,大便干结,呈现一派虚热扰动血络之象者,此方比较合拍。
19.三才汤
组成:人参10克,天冬6克,生地黄15克。
此方出自《温病条辨》下焦篇,原方主治“暑邪久热,寝不安,食不甘,神识不清,阴液元气两伤”,为益气复阴剂。实际是温热病伤及气阴者,临床症见:温热病热势已减,唯见饮食无味,夜眠不安,心中虚烦,脉象细数,舌质赤而少津。方中人参补益五脏之气阴;天冬滋养肺阴;生地黄滋养肾阴。肺为水上之源,肾为脏腑之水库,肺肾阴足,则他脏阴亦足。对于个别温热病阴液未复者,还可以将此方作为茶剂,频频饮用,其气阴渐渐复生。
20.黄连苏叶生姜饮
组成:黄连3克,紫苏叶5克,生姜6克。
此方源于薛生白《湿热条辨》,原文云:“湿热证,呕恶不止,昼夜不差,欲死者,肺胃不和,胃热移肺,肺不受邪也。宜用川连三四分,苏叶二三分,两味煎汤,呷之即止。”黄连清湿热,紫苏叶通肺胃,分量用轻,恰合上焦之病耳。此即治疗湿温病肺胃不和之最佳药对“苏连饮”。在应用时可加一味生姜,其散湿止呕作用更佳。
理中汤治验七则
摘自2025-6-18中国中医药报
闫云科
山西省忻州市忻府区中医医院
理中丸(汤)出自《伤寒论》,由人参10~15g、白术10~30g、干姜10~30g、炙甘草10~15g组成。太阴脾土,居中主腹,与胃以膜相连,相为表里,主运化,司升降,为清浊代谢之枢,气血生化之源。《脾胃论》云“内伤脾胃,百病由生”,以脾胃为水谷之海、五脏六腑之长也。一荣俱荣,一衰俱衰。强健则上输华盖,下摄州都,五脏六腑皆受气矣;伤则五脏无宣发之功,六腑失陈洒之能,津液、气血化源匮乏,痰饮、瘀血、宿食垒集,形成诸多虚实病证。故久治不效之病症,多可从调理脾胃获愈。
理中汤为太阴病、脾胃虚寒证之治方。临床运用以腹满疼痛,喜温喜压,呕吐不食,便溏下利,四末不温,舌质淡嫩,脉象沉迟无力为调治目标。
饥饱劳役,寒湿内盛,或过食生冷,或苦寒攻下,或寒邪直中,或久服诸霉素,皆可损伤脾胃,致清浊升降紊乱,摄纳运化呆滞,出现饮食不思,食后不化,恶心呕吐,口中淡,多涎唾,腹胀满痛,喜温喜压,大便溏泄,神疲倦怠,面色白或萎黄晦暗,鼻头微青,四肢沉重,手足不温,小便清白,或尿频而不利,舌质淡,苔润滑,或白、或灰、或灰黑而滑,脉象沉迟无力等症状。诊腹可见脐腹扁平,腹壁松弛无抵抗,当脐悸动,或心下有振水音。
本方既可做丸,也可作汤。势急者服汤为宜;病情缓慢,需久服者,用丸为佳。药后有口干、口渴等火热症象者,有浮肿者,皆佳兆也。示春回阳谷,阳气腾升,药已中病,宜守方续服,同时要调其饮食,适其寒温。务使脾胃得健,后天康复为是。
咽痛
李某,男,69岁,因咽痛来诊。望其形瘦肩削,面色萎黄,唇枯少荣,咽峡淡红不肿,扁桃体不大,舌质淡,苔白厚腻。询知病逾两月,病前未外感,痛及上腭,吞咽不痛。某医院谓咽炎,多种抗生素轮番上阵,不效,复注射丙种球蛋白、干扰素,花费五千余元痛不减。素畏寒足冷,神疲乏力。脘痛10余年,胃镜检查系胆汁反流,今胃纳呆滞,稍食多即胀闷不适,饥则胃痛,得食可止,口干不欲饮,大便或秘或溏。诊得脉象沉弦细,腹壁薄,当脐悸动,无压痛。
脉症观之,此中阳不足,脾胃虚寒证也。《素问•太阴阳明论》云“足太阴者……其脉贯胃属脾络嗌”,《素问•阴阳类论》云“喉咽干燥,病在土脾”。盖脾与胃以膜相连,为胃行津,主运化,虚则精微生化失常,气血津液匮乏,致散津艰难而咽痛咽干;阳气不足,则寒湿内生,是以畏寒肢冷,神疲乏力,纳化呆滞,腹满而痛。虽唐宗海有“咽痛而饮食不利者,胃火也”之说,然本案咽峡淡红而非焮红,且吞咽不痛,口干不欲饮,畏寒足冷,显非火祸。本应温阳健脾、培充土德以治,奈何一味消炎投诸霉素。以病久尪羸,需缓调理,欲求立竿见影之效,恐非所能,然坚持依法用药,定可冬去春来。
处方:附子30g,党参15g,苍术30g,炙甘草15g,干姜15g,茯苓15g。7剂。
二诊:咽痛顿失,实出意外,其余诸症,亦有所减。因其异地,来诊不便,嘱理中丸连服三月。
多涎
马某,男,65岁。口中多涎5年矣,夜寐湿透巾单,甚可致醒。观其面色暗红,鼻翼、后背风刺、痤疿深红,愈后瘢痕甚多,舌淡红,苔黄白厚腻,两颊溃疡大小不一,周围色红。询知纳谷一般,食稍多便腹胀,大便溏,日一次,口干苦,不思饮,食水果腹益胀,便益溏。5年间,口腔溃疡彼伏此起,疼痛碍食。诊得脉沉滑略数,腹软无压痛,当脐动气。
多涎一症,孩童、老人多见,为脾虚摄津无力所致。《素问》“诸病水液,澄彻清冷,皆属于寒”,加之腹胀便溏,食冷益甚,皆太阴寒湿之象。而鼻颊痤疿、口舌溃烂,则系中焦伏火使然。如是梳理,此中虚而上热下寒证也。
处方:半夏15g,黄连10g,干姜15g,党参15g,炙甘草10g,白术15g,茯苓15g,生姜10片,红枣10枚。5剂。
二诊:溃疡愈,涎不减,中虚一时难复也。处方:党参15g,干姜15g,白术15g,茯苓15g,炙甘草15g。7剂。
三诊:涎减少,诸症亦轻,唯溃疡又起,仍属中州虚弱,升降不力,郁热为祸也。守方加黄连6g。7剂。
四诊:口舌溃烂复愈,涎益少,黄苔变白,脉沉滑。脾运渐复,坤德渐充,计日可待:党参15g,白术15g,干姜15g,炙甘草15g,附子15g。7剂。
腹胀
刘某,男,62岁。腹胀七年余,因身居僻乡,囊中羞涩,未予认真诊治,仍碌碌于寒耕热耘。近神疲乏力,日渐消瘦,始来求诊。
望其槁项黄馘,瘦骨伶仃,唇枯萎,舌淡无苔。询知食欲尚可,口干不思饮,食多,或食水果则腹胀益甚;矢气多,大便先干后溏,日一二行,小便不利,淋沥不净;心下时觉空虚,得食可缓;脐腹畏寒,四末不温。诊得脉象沉细,腹壁薄,松软无压痛。检阅曾服之方,有平胃散加味、保和丸、益生菌等。
望色观神,闻声问情,此脾阳虚弱,运化无力也。盖稼穑艰辛,焦劳困苦,或饥或饱,年复一年,中气日衰,运化失职,故而腹胀、消瘦、神疲接踵而至。平胃散、保和丸有祛湿、消积之功,而温阳健脾,二方则皆难胜任。故遵《金匮要略•腹满寒疝宿食病脉证治》“病者腹满,按之不痛为虚”“腹满时减,复如故,此为寒,当与温药”之教。
方用理中汤加味:党参15g,白术15g,干姜15g,炙甘草l0g,附子24g,茯苓10g,陈皮10g。7剂。嘱按时进食、七分饱、远寒凉,否则,脾土仍会遭难陷困。
二诊:腹胀明显减轻,此阳气流通,脾运有增也。守方7剂。
三诊:腹胀止,诸症皆轻。改附子理中丸,连服二至三月。
腹胀头痛
李某,男,50岁。腹胀、头痛二年余,中西医迭进,或效或不效。2022年3月某医院就诊。胃镜:糜烂性胃炎、十二指肠溃疡。肠镜:直肠息肉。CT:上颌窦炎、筛窦炎。服西药胀痛不减,于8月14日来诊。面色黯淡,肌肉瘦削,舌淡红,苔薄白微腻。询知纳尚可,胀痛多发于子夜,喜温喜揉,不泛酸,不嗳逆,口干不苦,不思饮。饥则不适,得食可缓。矢气不畅,大便后重,一日二次。夜寐差,早醒。腹胀则头脑憋痛,矢气、大便畅利则不觉痛也。诊其腹,心下痞,腹软无压痛。切其脉,沉细缓。
观其脉症,此脾胃虚寒,升降不调之证也。盖脾胃居中州,不唯生化气血,亦升清降浊之枢也。寒湿内宿,脾胃运化及升降不力,九窍不通(《素问•玉机真脏论》云“脾为孤脏……其不及,则令人九窍不通”),故腹胀、头痛、少寐也。治当温阳健脾,阳气沛,脾健运则寒湿化,胀痛自消矣。
处方:党参15g,白术15g,干姜15g,炙甘草10g,附子30g。7剂。
二诊:腹胀明显减轻,头痛未发,舌脉如前。守方7剂。
三诊:腹胀止,睡眠好转。处附子理中丸服3个月,并嘱七分饱、远寒凉。
便秘
董某,男,85岁。苦大便干秘,四五日始有一行。胃纳尚好,腹不痛、数日不便则腹胀。望其舌质淡,苔白腻,诊得脉象沉缓。知脾虚失运,嘱服附子理中丸可也。
彼云:有闻附子理中丸治拉肚子,便秘服之岂不难上加难!曰:理中丸调理中焦也。中焦者,脾胃所居,为仓廪之官,主纳运,司升降。日复一日,不厌其烦,重复水谷代谢、气血生化之活,为人体后勤保障部长。耄耋之年,阳气不足,保障部长欠作为,则水谷纳运障碍,生化失常,既可致腹泻,又能使便秘。《素问•生气通天论》云“阳不胜其阴,则五脏气争,九窍不通”,故温阳健脾之治,则腹泻者泻止,便秘者秘解。董诚服其理,一盒未尽,便日日更衣。
带状疱疹
聂某,男,67岁。20年前右眉额、太阳穴出疱疹,经治一月始愈。今夏某日,左腋下、胸、背剧痛,三日后疱疹现,始知病魔再次光临。某医,学贯中西,一专多能,既开板蓝根、龙胆草等清热解毒方,又令服阿昔洛韦、布洛芬、艾司唑仑等抗病毒、止痛、镇静西药,复局部梅花针敲打,随后在敲打处拔火罐抽取恶血。如此月余,疱疹不断萌发,疼痛始终不减。
望其面色萎黄,腋下丘疹、疱疹皆有。丘疹发红,疱疹三三两两,不簇不群,水疱不大,浑浊不清,周围肤色如常,愈后疱疹瘢痕明显。舌质淡,苔白腻。询知疼痛如烧如割,站坐皆非,夜间尤甚,难以安枕。倦怠乏力,茶饭无心。微恶寒,身无汗。素日脾胃虚寒,稍冷便脘腹胀满,大便溏薄。触之痛处不拒、不热,切得脉象沉缓无力。
带状疱疹,临床常见之,一般半月左右结痂消退,然40余日仍彼伏此兴,绵延不绝,何也?分析其因,一为脾虚中弱,阳气不足,无力驱邪;一为过用寒凉,冰伏其邪,乃致因循难痊。治当温阳扶正,补中散邪,若阳气充,邪必消。
方用理中汤加味:党参15g,苍术30g,干姜15g,炙甘草l5g,桂枝10g,附子15g,麻黄10g,生姜15片。1剂。服后覆被取汗。
二诊:附子理中汤匡益正气,麻黄、桂枝驱逐邪疫,当晚全身汗出津津,腋下疱疹复出八粒,色红,有脓疱,痛益甚。舌脉同前。嘱再服1剂。
三诊:疱疹复出四粒,先前多破溃,疼痛减轻,恶寒不再。大便仍溏,小便清白,舌淡,脉缓。外邪已尽,接下之治,则专事温中益脾。原方减麻黄。7剂。
四诊:冬去春来,更尽黎至。疱疹未再新起,原疹大部已蜕,残余亦已结痂,疼痛几失。守方7剂。
西医认为带状疱疹是水痘—带状疱疹病毒引起,临床治愈一月仍痛者,为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是公认的难治性顽痛。长期疼痛,抑郁者有之,轻生者有之。故须尽早驱之,标本兼治,务求驱邪彻底,绝不可满足于皮肤康复。若逶迤日久,待寇安营扎寨,获胜殊难。
妊娠恶阻
闫某,女,26岁。妊子二月余,呕吐甚,住山西省某医院。对症治疗,加服叶酸、蒙脱石散、中药(太子参、百合、麦冬、五味子、紫河车、延龄草)、滋肾育胎丸,注射低分子肝素。半月余呕吐不减,且日见颓唐。因第一胎三月时停育,故显得惴惴不安。望其面颊萎黄,唇色不荣,舌质淡,苔薄白。询知恶心呕吐整日不休,吃水果益剧,甚时吐出胆汁。神疲不支,见食生厌,视饭则呕,口不干,不思饮。大便日三四行,便前、便后少腹不适。脐腹发冷,阴雨天尤甚。时有宫缩,带下清稀如注。诊得脉象沉细无力。
脉症分析:脐腹畏寒,便溏下利,为脾阳虚弱、寒湿内盛之症。妊子后,月水闭,太冲脉益盛,逆气里急,因隶于阳明,致胃气上逆而呕恶也。由是观之,此太阴虚寒挟冲脉为病也。今中州告急,本当温中健脾、降逆平冲治之,奈何口不干、不渴,一无阴虚症象而投大队甘寒之品滋阴,且呕恶如此,竟与嗅之欲呕之腥臭胎盘。
方用理中汤合干姜人参半夏丸加味:人参10g,白术15g,炙甘草10g,干姜15g,半夏15g,桂枝15g,芡实30g,白芍15g,生姜10片。7剂。嘱停用所有药物。或谓:半夏为妊娠禁药,何以犯禁?陈修园曰“半夏得人参,不唯不碍胎,且能固胎”,且张仲景原有先例,故无惧也。
二诊:阳气充则阴气消,脾得健则升降复。药后,晨至午不恶心,午至晚仍恶心,但未吐。胃纳增,大便溏,日一行,神疲、畏寒及诸症明显减轻,宫缩止。舌淡红,少苔,脉沉滑。午时一阴生,午后恶心者,仍阳气不足也。扶阳则精血生,胎系壮。处方:人参10g,白术15g,干姜15g,炙甘草10g,附子15g,肉桂10g,半夏15g,生姜10片。7剂。
三诊:午后恶心减,仅某晚饭后一次,且程度轻微,大便仍溏,再未宫缩,夜间腰胯酸困,为肾虚之症。守方加补骨脂30g、菟丝子30g。7剂。
李今庸通晓中医各科,尤长于治疗内科和妇科疾病。在数十年的临床实践中,他在内伤杂病的补泻运用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即泻重痰瘀,补主脾肾。脾肾两脏,一为后天之本,一为先天之本,是人体精气的主要来源。二脏荣则一身俱荣,二脏损则一身俱损。因此,在治虚损证时,补主脾肾。在临床运用中,具体又有所侧重,小儿重脾胃,老人重脾肾,妇女重肝肾。慢性久病,津血易滞,痰瘀易生,痰瘀互结互病,易成窠囊。他对于此类病证的治疗是泻重痰瘀,或治其痰,或泻其瘀,或痰瘀同治。他临床经验丰富,辨证准确,用药精良,常出奇兵以制胜。
他常说:“治病同打仗一样,没有一定的医学理论作指导,就不可能进行正确的医疗活动。”如一壮年男子,突发前阴上缩,疼痛难忍,呼叫不已,李今庸据《素问·厥论》“前阴者,宗筋之所聚”,《素问·痿论》“阳明者,五脏六腑之海,主润宗筋”的理论,为之针刺足阳明经之归来穴,留针10分钟,病愈,后数十年未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