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己妙治天疱疮
(2022-09-21 07:46:07)《聊斋志异》中的故事,有些纯属虚构,但有些确有生活原型和现实基础。其中的名篇《姐妹异嫁》,主人公毛纪在历史上就确有其人。
毛纪(1463—1545),明朝人,字维之,号鳌峰逸叟,山东掖县(今莱州)人,曾官至吏部尚书,并担任内阁首府(相当于宰相之职),从明正德十二年(1517)入阁到嘉靖四年(1524)辞官,服务过正德和嘉靖两位皇帝,是明朝重臣。毛纪任吏部尚书时,与在太医院担任御医的薛己结识。
薛己(1487—1559),字新甫,号立斋,吴郡(今江苏苏州市)人。薛己很不简单,其父薛铠(字良武)曾担任过太医院院使(院长),他本人也担任过南京太医院院使。薛己与其父是我国历史上唯一的一对父子院使。薛氏父子均熟谙医理,善治儿科。
毛纪有一孙辈名叫毛延龄,毛延龄在10岁那年患了天疱疮。天疱疮属于慢性且复发的皮肤病,因在正常皮肤或黏膜上出现松弛性水疱,所以又叫脓疱疮,具有一定传染性。心爱的孙子生了病,毛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遂奏请皇帝获准请太医来家里,但成效不彰。后来,毛纪便将年轻的太医薛己请到家中,为毛延龄治病。
薛己通过望闻问切,发现毛延龄“发热脉数”,判断是热证,决定采用北宋钱乙创造的“败毒散”治之。但薛己并没有照抄照搬钱乙“败毒散”原方,而是在原方基础上增加了荆芥、防风二味药,称为“荆防败毒散”,可治疗外感风寒毒邪,针对的是体内寒湿的天疱疮患者。这十二味药配伍精当,仅用四服就治好了毛纪孙子的天疱疮,毛纪非常高兴,遂将薛己视为毛家恩人。(常辉)
刘某,男,74岁。2021年7月31日初诊。
两手背近手指处出现水疱3天,两手共有6处,左侧膝盖处亦有1处,较黄豆大,瘙痒,夜间较重,难以入睡。脉浮洪,舌淡紫苔薄白。3月前行左侧膝关节置换术,近1月出现皮肤红疹瘙痒,服氯雷他定等药效不佳。吃海鲜加剧。皮肤红疹以上肢、腰部及下肢为主,左膝关节红肿,触之发热。
诊断:(湿热内盛,风邪外袭型)天疱疮。
治疗:清热利湿,祛风止痒。
处方:炒苡米30g,茯苓15g,白术30g,银花30g,连翘15g,土茯苓30g,黄芩15g,黄柏10g,白鲜皮15g,白蒺藜15g,泽泻15g,生地10g,桑白皮10g,荆芥10g,砂仁6g,甘草6g。3剂。
8月2日二诊:症状未减轻,右下肢水肿。脉舌同前。上方入猪苓6g,茯苓增至30g,黄柏、桑白皮增至15g,去生地、砂仁,3剂。
8月5日三诊:水疱明显减轻,瘙痒稍减,右下肢浮肿减轻,皮肤红疹瘙痒减轻,脉浮洪减轻,舌同前。上方入栀子10g,赤芍15g,3剂。
8月8日四诊:水疱已干瘪结痂,瘙痒减轻,右下肢水肿基本消除,仍皮肤大面积红疹瘙痒,脉舌同前。上方入苦参10g,3剂。
8月11日五诊:水疱结痂已脱落,皮肤红疹瘙痒明显减轻,睡眠安。脉滑缓,舌红苔薄白。上方苦参增至15g。3剂。
服上方后,病情好转。继续予上方调治,服药至9月13日,诸症悉消。又予原方10剂巩固治疗,病告痊愈。
按本案患者系由于关节置换,导致局部炎症反应,复因食用海鲜,致湿热内盛,泛于全身肌肤,而出现全身红疹瘙痒,服用氯雷他定等抗过敏药物效不佳,系因湿热未除,湿热进一步加重,出现水疱。中医通过清除体内湿热,从根本解决病情。方中炒苡米、银花、连翘、茯苓、猪苓、泽泻、白术、土茯苓、黄芩、黄柏、苦参等药均能清热除湿;荆芥、白鲜皮、白蒺藜祛风止痒;甘草调和诸药。苦参、黄柏等药比较苦寒,在用药过程中,根据患者病情逐渐增加药量,以免苦寒败胃。本案中红疹瘙痒、水疱、下肢水肿均为湿热内盛引起。其病机相对简单。湿热消退,诸症自除。
摘自2022-9-21中国中医药报
蒋文波 江苏省宿迁市中医院 徐俊伟 南通大学附属医院
江苏省名中医龙家俊从事中医临床、教学工作近六十载,善治疑难病,笔者跟师学习受益匪浅,兹将其治脓毒血症经验总结如下。
证治要点
大虚大实证危急,审证求机病在毒
脓毒症是由感染引起的全身炎症反应综合征,可发展为严重脓毒症和脓毒性休克,为临床常见急危重症。在脓毒血症的病因病机方面,龙家俊提倡毒邪致病理论,认为大实之邪毒必伴有大虚之正气,其病因为感染毒邪或外邪内传化热,邪盛蕴结成毒,循脏腑经脉血络,内犯脏腑,中伤经络,外达肢节,逆乱气血,伤精损气,紊乱气机,化风耗血动血,耗神动神,病情变化于须臾之间,多逆证恶候。其中毒邪壅盛为发病核心病机,五脏精气大虚是发病的内在根本原因。若正气尚存,毒邪彪悍,则病情日渐深重;若正气极虚,邪毒独盛,终将致阴阳离决。临证要辨证、辨病、辨症相结合,急则以辨症论治为主,以快速消除危及生命的危急症状,以治其标;缓则以辨病结合辨证,佐以辨症之法,当缓扶正气,兼祛余毒,以治其本。
至经至气济水火,辨药施药祛脓毒
脓毒血症病情复杂,病机多变,故临床用药既要谨守疾病之本因,审因论治,随机用药,又要审查病时,随时用药,复法合用。遣方用药需对症、对证、对病,亦当辨清毒邪传变经脉先后主次,施药引经达气,主次分明,则为至经;药气轻重适宜,药性直达病变之脏腑,速祛邪毒,则为至气。若毒邪深重,则需药味厚重,药气足到,方可至经至气。脓毒血症辨药施药之法简述如下。其一,辨毒邪之阴阳:毒邪其性彪悍,病变多速,阴阳出其极,速伤正气,其毒性不离阴阳,故祛毒之法分阴阳,需精辨药性药气,施以水火重剂,寒温并用,水火互济,配伍得当,速折毒势。其二,辨毒邪之寒热:认为毒邪深入脏腑经络,逆乱气血,气伤血耗,神气不宁,证有热寒之别,治寒毒以辛热之品,治热毒以寒凉之剂,解毒之寒药与邪毒之轻重相当,扶正之温药与正虚之程度相符。其三,辨毒邪之表里:卫表之证尚存,即或里证已现,也可透热转气,由表散毒邪,或内清外解;卫表之证已无,里证独存,则以清解为主。二者均需辅以清润之剂,祛邪不伤阴液。其四,辨毒邪之虚实:病急之时,毒邪伤人最速,须调养后天脾胃之气,扶正治本,祛除毒邪,防毒内陷。急症稍缓,久病毒邪深入脏腑经络,胶结精血,若后天不虚,毒邪易去,尚存生生之机,则参以扶正托毒之品,缓缓图之。
典型医案
刘某,男,6岁,2019年7月11日初诊。主诉:间断发热1月,发现左颈部包块20天余。1月前曾在某三甲医院住院治疗,期间体温最高达40.0,西医诊断为脓毒血症、咽旁脓肿、急性淋巴结炎、轻度营养不良、急性中耳炎、胃肠功能紊乱、肝功能异常,给予抗感染治疗,两次建议患儿行手术切排治疗,家属考虑其年龄较小、手术创伤较大,拒绝手术治疗。出院后患儿仍间断发热咳嗽,体温波动于38.0~39.0,颈部包块未消失,遂求治于中医。临床见纳差,精神差,形体偏瘦,咳嗽咳痰,颈部淋巴结疼痛,双侧扁桃体肿大。自汗盗汗,二便调。舌面光滑呈肉红色,脉细数,寸尺不足。
诊断:痈疡肿毒(热毒壅聚肺胃,气虚血热痰结)。
治则:清热解毒、消肿散结以排脓,宣肺利咽、益气凉血以祛毒。
处方:蒲公英30g,紫花地丁30g,野菊花10g,炒黄芩15g,金银花30g,净连翘20g,草河车10g,黑玄参15g,炒赤芍10g,牡丹皮10g,生地黄30g,白蔹10g,浙贝母10g,天花粉10g,香白芷10g,川桂枝6g,嫩射干10g,白桔梗10g,生甘草6g,炒白术10,蒸陈皮6g,炮山甲6g,皂角刺10g,生黄芪30g。7剂,常法煎服。
7月21日二诊:间断发热,体温波动于38.3~38.9,但复查血常规显示白细胞、中性粒细胞水平明显下降。稍有咳嗽咽痛,上方加山豆根6g、马勃5g、木蝴蝶5g、凤凰衣5g、矮地茶15g、木馒头20g、白及12g,以清热利咽、敛疮生肌。7剂。
7月30日三诊:无发热咳嗽,咽部、颈部疼痛缓解,上方继服7剂。
8月6日四诊:诉胃脘不适,夜尿频数,上方加炮姜10g以振奋脾阳,盐益智仁10g以温补肾阳。7剂。
8月15日五诊:左右颈部包块消失,仍有自汗盗汗,但咽部扁桃体仍II度肿大,生黄芪改50g,以补气托毒。7剂。
9月3日六诊:病情进入恢复期,稍有出汗,夜尿频数,无发热咳嗽,方选十全大补丸、沙参麦冬汤合缩泉丸加减:太子参20g,生黄芪20g,炒白术10g,白茯苓15g,炙甘草2g,生甘草2g,全当归10g,炒白芍10g,抚川芎5g,熟地黄12g,肉桂心3g(后下),南沙参15g,剖麦冬15g,炒黄芩10g,金银花20g,嫩射干10g,川贝母7g,蒸陈皮5g,盐益智仁10g,炒乌药10g,怀山药15g,桑螵蛸20g,灵芝20g。28剂。
10月10日七诊:查血常规、C反应蛋白、肝肾功能未见明显异常,病情稳定,以六诊方10剂,研为细末,制成浓缩水丸,每日服3次,每服6g,缓图之。随访3年,患儿生长发育良好,未复发。
按 本案患儿垂髫之年,脏气初成而未壮,元阳不充,气阴不盛。气不足邪毒易于入气分,阴不足则邪毒易于入营血,脏气柔弱则邪毒易于内陷脏腑,内攻经络。临床当阴中求阳、阳中求阴,上下求其平。急性期辨症施药,有其症用其方,全方解毒之品,量大力宏,药气厚重,至经至气,亦体现了外科痈疡肿毒内治消法,对于小儿稚嫩之体,非精明医理之大家,实难驾驭。
方中运用五种解毒之法。其一,清热解毒。入蒲公英、紫花地丁、野菊花、黄芩、草河车,此五味清热解毒、泻火除烦之品,苦寒直折毒势。其二,宣肺解毒。肺主一身之气,气化则湿亦化,入桔梗、射干、生甘草,宣肺利咽,以排脓毒。其三,凉血解毒。入玄参、赤芍、丹皮、生地、麦冬,以养阴润燥,清热生津,凉血解毒。其四,透表解毒。毒邪多羁留于肌肤腠理之间,金银花、连翘与白芷相配,通滞散结,使热毒外透,其中银花、连翘为疮家圣药,外透内清皆效。其五,托毒排脓。炮山甲、皂角刺,二药峻通肌腠,破痈排脓,合生黄芪、桂枝、白蔹、浙贝母、天花粉,以益气温阳、托毒排脓。此五法归于肺、脾、胃之经,扶正解毒,消毒于营,清毒于经,托毒于外,透毒于表。白术、陈皮健脾运胃,以扶正气,防毒内陷。
急症解,本虚现,恢复期危候得去,当补中兼涩,补中兼行,补中兼运;全方补益、运脾、收涩三法合用,从先天后天培元固本,汤剂改为丸药扶正固本,兼解余毒,缓补其大虚之精气,促进患儿生长发育,预防疾病复作。
•银翘散是吴鞠通《温病条辨》开篇第一方,称为“辛凉平剂”。其原方、加减及其方后自注内容颇为繁富。
•郝印卿既肯定了吴鞠通制银翘散方与加减应用奥妙之处,亦指出了其论述众多谬误,有利于准确掌握银翘散之要义,更好地指导临床实践。
业师郝印卿(1942—2022)对温病学颇多涉略,卓有体会。银翘散是吴鞠通《温病条辨》开篇第一方,称为“辛凉平剂”。其原方、加减及其方后自注内容颇为繁富。郝印卿认为吴氏所注,论述该方立法、配伍煎服法、寒温证治异同、评骘前贤学术得失等内容,有珠玉,亦有瑕疵,值得深入分析,以有效指导临证实践。兹将其对银翘散的认识阐述如下,以飨读者。
方义精辟 可师可法
银翘散方深合《内经》温热病治法大旨
银翘散的立方之旨,吴鞠通言:“本方谨遵《内经》‘风淫于内,治以辛凉,佐以苦甘。热淫于内,治以咸寒,佐以甘苦’之训。”郝印卿认为,吴鞠通“方论”明言银翘散制方谨遵经旨,颇得妙义。方以薄荷、牛蒡子辛凉,清疏宣散风温热邪;银花、连翘、竹叶苦寒,芦根甘寒,直接清解温热而保津液;桔梗、生甘草辛苦,清热利咽。最妙处考虑到性凉辛散药一般发散力量都比较缓弱,故又加入芥穗、淡豆豉两味辛温药补其不逮。如此相伍,寒凉得辛温,自无凉遏之弊;辛温得寒凉,亦无温燥助热、过汗伤阴、开门揖盗之虞。全方共奏轻可去实之功,因称辛凉平剂。
煎服法遵李东垣而妙义纷陈
银翘散煎服法,吴鞠通自谓是本于“普济消毒饮时时轻扬法”。郝印卿对此进一步追踪,考普济消毒饮首见于元代罗天益辑录整理的《东垣试效方》:“每服称五钱,水二钱,煎至一钱,去滓,稍加热时时服之。”郝印卿高度赞赏了吴鞠通根据银翘散主治功用需要,将之发挥为妙义纷陈的“时时轻扬法”。其一是“香气大出,即取服,勿过煮”,用意是只取诸药轻清之气,弃其重浊之味,达到“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之效。其二是“病重者,约二时一服,日三服,夜一服。轻者,三时一服,日二服,夜一服。病不解者,作再服。”其认为药物之性轻扬,则作用时间不绵长,因此需要借助频服使药力接续,方能保证疗效。
笔者体会,吴鞠通的短煎频服法,施之于外感急性热病,确可取效迅速,可师可法。另外,现代改变剂型,将银翘散制成丸,亦违背了“时时轻扬法”的服法,作用大打折扣。对此,国医大师张学文说:“本症用丸药(特别是蜜丸),其作用远不如汤剂。有时往往按说明增加一倍量,疗效仍不理想,究其原因,一方面可能由于制药时蒸熬太过,其轻清辛散之力锐减,另一方面加蜜为丸,甘缓制约其疏散之性,这与吴鞠通制方原旨及煎服方法大相径庭。”(《当代名医临证精华·温病专辑》)
设法防温病传变,颇具苦心
叶天士在《温热论》中指出“温病则热变最速”。银翘散虽是针对风温初起证创制,但吴鞠通在方后又详列七项加减,多方设法御变,以供后学采择,灵活化裁,以应对病情的各种复杂变化。郝印卿对此深有体会,并妙语点评:1.胸膈满闷,是夹有湿邪,加藿香、郁金芳香化浊宣透,防其湿热相合,酿痰蒙蔽心包。此“护膻中也”,是防患于未然。2.温热病多发生在阴虚不足之体,而温热之邪又最喜伤阴,口渴是阴津虚耗之兆,加甘酸微苦的天花粉养阴生津,是救其萌芽。3.项肿咽痛乃邪热炽盛,加马勃、元参辛甘寒,增强桔、甘清热利咽,是增兵救援薄弱环节。4.血热上溢,灼伤鼻窍络脉而衄,减芥穗、豆豉辛温,恐其助邪使热势披猖;加白茅根、侧柏炭、栀子炭甘苦寒涩,凉血止血,是横江断流,截断病势发展。5.肺失清肃,上逆而咳者,加杏仁苦涩降逆,是调其本脏、伏其所主。6.热渐入里,病犹在肺,伤津劫液。肺为水之上源,下游已见小便短,色黄赤,先加生地、麦冬甘寒生津以救之;若仍遏制不住病情,再加知母、黄芩、栀子苦寒,合化阴气,治热淫所胜,挽其颓败。
游谈无根 不足为法
但吴鞠通对银翘散方论的阐述,亦有为文不谨,语涉疏漏之处,郝印卿认为应该辨正求是,避免误人,并列举其游谈无根、不足为法之处有四:
征引前贤文献态度不够严谨
著书立说,自然不免征引前人文献,作为自己立论的根据,证明个人学术观点渊源有自。郝印卿强调,征引文献时必须持忠实治学态度,实事求是,以便于他人覆案。而吴鞠通《温病条辨》银翘散方自注中征引了前人有关文献资料,但其学术态度却不够严谨,颇多错讹,大失原貌,前人多有指谪。例如:其言“按仲景《伤寒论》原文:‘太阳病,但恶热,不恶寒,而渴者,名曰温病,桂枝汤主之’。”因《伤寒论》中并无此文,亦无此旨,前人对此抨击颇烈。又如其批驳吴又可三消饮一方用药不当,凭空在方中添上芒硝,然后坐罪于吴又可。其文云:“其三消饮中加入大黄、芒硝,唯邪入阳明,气体稍壮者,幸得以下而解,或战汗而解。然往往成弱证,虚甚则死矣。”经核校《温疫论》原书,三消饮原方及加减法中均无加芒硝,同代医家叶霖即斥其“责非其责,殊属梦梦”。
郝印卿更指出吴鞠通所云本方“又宗喻嘉言芳香逐秽之说,用东垣清心凉膈散……”,是妄援喻嘉言芳香逐秽说与李东垣清心凉膈散法,为自己创制银翘散装点门楣。考喻嘉言芳香逐秽说出自《尚论篇·详论温疫以破惑》中,原文为:“未病前,预饮芳香正气药,则邪不能入,此为上也。邪既入,急以逐秽为第一义。”喻嘉言原文中并未具体说明当用何方何药,但寻常芳香逐秽(又称芳香辟秽)大致都是用藿香、佩兰、紫苏、白蔻仁、石菖蒲、白芷等,若以之和银翘散中方药对勘,毫不沾边。故郝印卿认为吴鞠通此处援引喻嘉言芳香逐秽说,只不过是为证明自己创制银翘散学有所本而已。至如清心凉膈散,遍考李东垣著作,未能查出。郝印卿治学严谨,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遂搜讨各种医著,发现王孟英《温热经纬·方论·五十二》有“清心凉膈散”,但上未冠“东垣”二字,其云:“清心凉膈散(一名桔梗汤)即凉膈散去硝黄加桔梗。”《温热经纬》刊行于1852年,《温病条辨》刊行于1813年,当然不可能是吴鞠通以上说法之所本。遗憾的是王孟英也未具体说明该方来源。郝印卿又根据王孟英所论上溯寻源,发现明代刘纯《玉机微义·卷二十七·喉痹》录有“拔萃桔梗汤”一方,药物也正是凉膈散(《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去硝黄加桔梗。其云:“拔萃桔梗汤,治热肿喉搏,桔梗、甘草、连翅、栀子、薄荷、黄芩,上为咀,入竹叶煎。”《拔萃》即元代杜思敬辑刊《济生拔萃》医学丛书之简称,顺此线索续考,终于在元代王好古《此事难知·卷上·加减凉膈退六经热》中查出:“易老法:凉膈散减大黄、芒硝加桔梗。同为舟楫之剂,浮而上之,治胸膈中与六经热。”王好古曾师李东垣,故其《此事难知》又名《东垣先生此事难知》,因而凉膈散去硝黄加桔梗渐被后世医家讹传作“东垣凉膈散”,方又见于《景岳全书·卷六十三·痘疹诠古方》中。
一个方名的称谓虽然无关宏旨,但郝印卿这种勇于探求真知的治学精神确值提倡和效法。他说:“吴氏自注将该方称东垣清心凉膈散,是别有所本还是自己杜撰?因资料不足,今尚无法断定。但这种轻率粗疏的学风,竟使历来评注《温病条辨》医家,对银翘散创制来路不能真正明其底里,以致无法对该方进一步作出中肯公允评价,不能不说是一缺憾。”
“温病自口鼻吸受而生”说法片面
吴鞠通在银翘散方论中为了证明“温病忌汗,汗之不唯不解,反生他患”,提出“病自口鼻吸受而生,徒发其表亦无益也”。其在《温病条辨》中焦篇进一步提出了“温病由口鼻而入,鼻气通于肺……始上焦,终下焦”“伤寒由毛窍而入,温病由口鼻而入”。欲从传染途径的不同来区别伤寒和温病。这个论点发轫于吴又可《温疫论》,至吴鞠通而益以发挥,遂成定论。
郝印卿认为这一立说与临床事实不符,伤寒之邪可从口鼻而入,温热之邪亦可以从皮毛而入。强行人为地限定其传变途径,是不符合临床实际的,必然存在着不够全面的缺陷。因此自《温病条辨》问世后,就受到后世医家不断非议和抨击。如清代章虚谷《医门棒喝初集·评〈温病条辨〉》云:“盖风温为轻清之气,从皮毛、口鼻而入。”清末民初王松如《温病正宗》云:“按伤寒从毛窍而入,温病从口鼻而入,二语世莫不奉为定案矣。其实,二者亦皆互有,而总以毛窍入者为多。南人中焦湿热素盛,一感温邪,即表里合一,遂似全从口鼻而入,亦不察之甚也。”中医学家万友生《寒温统一论》也说:“强分伤寒从毛窍而入,温病从口鼻而入,则是不够全面的。”因此郝印卿明确地指出:“吴氏对寒温侵犯人体途径强行硬派,界划为二。证之临床,不合实情;衡之于理,经不住推敲,难以为法。”
温病“病在手经”语属夸诞
吴鞠通为了证明“温病忌汗”,又提出“盖病在手经,徒伤足太阳无益”作为证据。郝印卿持其此论和书中上焦篇第一、二条对勘。第一条曰:“温病者,有风温,有温热,有温疫,有温毒,有暑温,有湿温,有秋燥,有温疟。”第二条曰:“凡病温者,始于上焦,在手太阴。”“病在手经”显然是把九种温病都囊括在内了,从而也就错误地引申扩大了银翘散的主治病证范围。王孟英《温热经纬》责备云:“凡病温者,始于上焦,在手太阴。嘻!岂其未读《内经》耶?伏气为病,自内而发。唯冬春风温、夏暍、秋燥皆始于上焦。若此等界限不清,而强欲划界以限病,未免动手即错矣。夫温热究三焦者,非谓病必上焦始,而渐及于中下也。伏气自内而发,则病起于下者有之。胃为藏垢纳污之所,湿温疫毒,病起于中者有之。暑邪挟湿者,亦犯中焦。又暑病属火,而心为火脏,同气相求,邪极易犯,虽始上焦,亦不能必其在手太阴一经也。”叶霖《评注温病条辨》更加严厉指出:“凡病温者,始于上焦,在手太阴,赅第一节之九种温病,皆当从手太阴治。真属医道罪人。”又云:“风温、温热、温疫、温毒、冬温初起,皆在手太阴乎?如此牵混,已属荒谬。”因此郝印卿认为,吴鞠通“病在手经”立说,非但不能正确阐明寒温异治原因,反而将九种温病病在何经何脏、银翘散主治何种病证都混淆了。
混温病瘟疫为一谈,误导后人
吴鞠通为突出银翘散是治温病初起之不二法门,不惜在自注中花费大段笔墨,驳议陶节庵、吴又可、喻嘉言、张路玉“用伤寒治法治温病之大错”。其中对吴又可所创达原饮贬斥尤甚,言吴又可“学未精纯,未足为法。至喻氏、张氏多以伤寒三阴经法治温病,其说亦非”,并主张以“纯然清肃上焦,不犯中下”的银翘散来替代达原饮。郝印卿认为,吴鞠通以其大段文字睥睨前贤,实则是他混温病、瘟疫概念治法为一谈。吴又可治温疫初起,邪伏募原而见脉数、发热、舌苔满布如积粉、胸闷等症,主以达原饮,并无不妥。并指出前贤对此多有精辟的论述,如章虚谷认为,温瘟有异,病机不同,一者邪犯肺卫,一则邪伏募原,治疗迥异。叶霖《评注温病条辨》亦说:“至于疫证,更不可与温热同治,当从吴又可、余师愚两家为正鹄。”郝印卿赞同章、叶之说,言:“吴鞠通混温病、瘟疫为一谈,可成定谳。我们无法也不必再为其开脱。如陆士谔《增评温病条辨》引沈辛甫语说‘鞠通混疫与温,实为无识’。”
从临床实际来看,外感热病,不论是温病还是瘟疫,初起发病,首先犯肺者有之,直犯募原者有之,病起中焦者有之,不可概认为始于上焦,在手太阴,从肺论治。如果见到白苔满布如积粉、胸膈闷、发热等脉证,用达原饮比银翘散有效。而吴鞠通所论,实有误导后人之嫌,因其不仅在理论上倡导,而且如此实践于临证。笔者阅览《吴鞠通医案·卷一·湿温》所载原文,发现本证显系湿温病邪阻募原,但观吴鞠通首诊所用药,乃是银翘散去竹叶加藿香叶、郁金、杏仁三味。其加减变化亦墨守银翘散加减原法:“胸膈闷者,加藿香三钱、郁金三钱,护膻中。”“咳者,加杏仁利肺气。”二诊时增加化邪法,去掉生甘草、牛蒡子、薄荷三味,加入青蒿、郁金化湿清热。三诊不得不改弦易辙,“议从湿温论治,用苦辛寒法”,勉从中焦论治,去豆豉、荆芥穗、桔梗、青蒿,加藿香、白蔻仁、茅术芳香化浊、燥湿理气,黄芩、黄连苦泄清热。但拘于温病“治上犯中,治中犯下”之戒和“凡病温者,始于上焦,在手太阴”“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的原则,药法上始终不废银翘,胶柱鼓瑟,其效果自然可想而知。而吴鞠通不反省其辨证不精,用药不确,却归咎于“至重之温病”。至重之温病,用至轻之剂,病重药轻,难期病愈。不若投之达原饮,直抵募原,疏利透达,俾湿开热透。
实际上吴鞠通亦知银翘散用于邪伏募原之类的疾病,效果并不理想,其在银翘散方解中即说“今人亦间有用辛凉法者,多不见效,盖病大药轻之故。一见不效,遂改弦易辙,转去转远,即不更张,缓缓延至数日后,必成中下焦证矣。”
总之,郝印卿对银翘散的论述较为客观,既肯定了吴鞠通制方与加减应用奥妙之处,亦指出了其论述众多谬误,如此实事求是的分析,去芜取精,明辨其暇瑜而不可盲从,方有利于准确掌握银翘散之要义,更好地指导临床实践。(周益新
山西省大同新建康医院
《松峰说疫》是清代瘟疫名家刘奎的代表性著作,书中采集前贤医论,搜罗疫病治法,内容翔实,可供疫病防治参考。
涂鼻窍法为外治法的一种,是将药物涂于鼻窍,发挥避秽拒邪作用的一种治法,《松峰说疫》载涂鼻避疫法2则,药少法易,可供参验。
医理诠意
鼻为清窍,属七窍之一,为体内诸脏腑与外界相联系的通道。叶天士云“头为诸阳之首,耳目口鼻皆系清空之窍”,鼻窍外通天气,内连肺脏,是气体出入的通道,乃清阳之气交会之处。《素问遗篇·刺法论》言“不相染者,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避其毒气,天牝从来,复得其往”。“天牝”即鼻窍也,《内经》指出鼻窍是疫疠邪气侵袭人体的主要途径,《温疫论·辨明伤寒时疫》也记载“时疫之邪,自口鼻入”。邪气自鼻窍而入,因此防治疫邪,也要关注鼻窍,如中医学芳香逐秽、纳药塞鼻、搐鼻取嚏、涂鼻避疫等,均是自鼻窍着眼确立的治法。
治法述要
《松峰说疫》一书收录涂鼻窍法2则,均载于“卷之五·诸方·避瘟方”。
法一名曰“入病家不染方”,原文载:“香油和雄黄、苍术末,涂鼻孔,既出,纸条探嚏。如无黄、术,即香油亦可。饮雄黄酒一杯,或止抹雄黄于鼻孔即妙。”雄黄乃防治疫邪常用之药,《本草备要·雄黄》载其“杀百毒,辟鬼魅”。雄黄防疫治法丰富,或服雄黄酒,或佩戴于身,或焚烧取气,皆见于典籍。雄黄涂鼻避疫法有着悠久的应用历史,早在宋代《三因极—病证方论·料简诸疫证治》就有相关记载:“雄黄,上研细,水调,以笔浓蘸,涂鼻窍中,与病患同床,亦不相染。”虽同床而不相染,其疗效可见一斑。苍术乃疗疫常用之品,以苍术配伍的治疫方剂不胜枚举,如《局方》神术散、化湿败毒方、宣肺败毒方等。此外烧苍术也是避疫的妙法,《本草纲目·草部第十二卷·草之一·术》记载:“今病疫及岁旦,人家往往烧苍术以辟邪气。”香油是从芝麻中榨取的油脂,味甘、性凉,《本草易读·香油》谓其“解诸毒”。以香油和雄黄、苍术末涂鼻窍,能发挥芳香辟秽,预防疫邪的作用,可达到“入病家不染”的奇效,而后纸条探嚏,起到排邪外出。
法二名为“又避瘟方”,原文载:“入瘟家,以麻油涂鼻孔,出再取嚏,则不染。”麻油又称胡麻油,为胡麻科植物脂麻的种子榨取之脂肪油,味甘,有润燥解毒的功效。香油又称麻油,此处亦有以香油为用之论。此法在《古今医鉴》《养生类要》等书中亦收录。
现代机制思考
中药涂鼻避疫法是使中药在鼻腔黏膜形成一层保护,对于隔绝病毒、细菌具有一定作用。现代药理学研究证明,雄黄对结核杆菌及皮肤真菌具有不同程度的抑制作用。雄黄的主要成分是二硫化二砷(As2S2),研究发现二硫化二砷在治疗肿瘤方面有着显著的优势。目前尚无雄黄治疗现代传染病的有关文献报道。香油、麻油属植物油脂,其有效成分抗癌、抗炎、降糖等作用在国内外文献均被论述,但未发现有关传染性疾病报道。鼻腔是呼吸系统重要组成部分,呼吸道微生态菌群在健康的维持和疾病发生发展中占据重要地位,鼻腔微生态失调在疾病中逐渐被重视,这可能也是中医学涂鼻避疫法的潜在调节机制。此外鼻黏膜是黏膜免疫系统的重要部分,免疫调节可能也是这一治法有效性的关键要素。
《松峰说疫》涂鼻避疫法应用便捷,药少方简,是值得借鉴的防疫之法,但其科学内涵仍有待进一步发掘。(姚鹏宇
山东省名老中医药专家陶汉华传承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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