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桥夜泊》的模糊性及其多译本现象探究
(2011-04-05 18:4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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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桥夜泊》的模糊性及其多译本现象探究
肖志清
(武汉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81)
载<长春理工大学学报>
唐朝诗人张继的五七言律诗和七言绝句多以山水行旅、酬答赠别为题材。张继“诗风爽利激越,不假雕饰。” 1其山水行旅代表作《枫桥夜泊》(以下简称《枫》诗)最为脍炙人口。这首七言绝句描绘了江南水乡秋夜的幽美意境以及漂泊异乡的游子难以释怀的羁旅之愁。意境清远,情味隽永,诗中“所取意象如残月、啼乌、寒霜、江枫、渔火,莫不孤冷凄切,更有夜半钟声叩宕心弦,所谓‘客情水宿,含悲俱在言外’(黄叔灿《唐诗笺注》)。” 2对《枫》诗英译文从各个不同角度的研究早已蔚然成风。笔者目前已收集到35个不同译本,这说明了汉诗英译不可避免的多义性和模糊性。本文试从文学语言的符号学及模糊性理论来分析《枫》诗的模糊性美学,重点比较其中几个代表性译文对《枫》诗诗歌语言模糊性的处理,以及多译本现象产生的原因。
2.文学语言符号学分析及文学语言模糊性
现代符号学之父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认为语言符号的能指与所指是一种(相对)任意关系。“索绪尔对符号任意性的强调转移了人们对实际交流中理据性符号(motivated signs)重要角色的关注。” 3这与文学符号阐释翻译过程中强调分析符号理据性是背道而驰的。诗歌这种文学符码在一定程度上应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和规律性,应体现原作者创作诗歌的心理意向,否则,诗歌符号的所指就无法确定。“对译学而言,从广义的视角来看(即不拘泥于文字符号结构),我们必须认定SLT中一切符号都是非任意的(包括标点符号),SLT作者的每一个选入SLT的用词,都是有意安排甚至精心设计的。……这是翻译学指号论的前提或基本原则。” 4 Roger Fowler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文学语言的特点:与非诗学的语言运用不同,文学“是对语言的一种创造性运用”和“对陈规陋习的阻抗” 5。中国意象诗蒙太奇式的意象并列就是一种创造性的语言使用,势必要增强读者对这种语言意象符号能指的自指性(selfreflexity)的关注,使得读者和译者需要延长符号解码和再次编码的时间。
文学符号所指与能指的非对称性是一种“语言的超语意使用(extrasemantic use of
language)”
6,诗歌创作常常是符号半透明化,符号所指多元化,文学效果也因此而得以展现。周方珠在《翻译多元论》中阐述了模糊的几个主要语义特征:首先是不确定性(表现在语义、句法、形象、语用等方面),其次是相对性,这可因地而异,因时而异,因文化习俗而异,或因主观好恶而异。最后是精确向模糊的转变。文学模糊按其属性和功能可分为:语义模糊、意象模糊、句法模糊、语用模糊和主题模糊五类7。《枫》诗英译本尽管多达30多个,但原诗及译诗在表现羁旅之愁这一主题上并不模糊,各个译者也尽量表达了原诗的意旨。而语用模糊是指在实际生活中,特定的话语环境下话语意义的不确定性,强调的是交际者双方在特定的时空环境中的语言使用。本文旨在通过文学符号学以及模糊语言学理论来分析《枫》诗的语义模糊、句法模糊和意象模糊三个特征和译文的相应处理。限于篇幅和本文目的,语用模糊和主题模糊不在探讨之列。为使比较具有代表性,本文从35个译本中选择了六个译本进行比较。译者分别是许渊冲(以下简称许译),刘克璋(刘译),
许译:
Beyond
刘译:
Were companying passengers in gloomy dreams,
From poet Hanshan’s Temple out side the city Gusu
The midnight toll woke up the passengers in boats. [2]
The
张魏译:
The
River
From
The
Watson译:
Moon
through
Outside
Late
Bynner译:
While
the
Under
And
Mountain,
Ringing
3.《枫桥夜泊》语言符号模糊分析及英译本比较
3.1
“语义模糊是指词语的语义自身具有不确定性”8。《枫》诗首句“月落乌啼霜满天”用三个名词剪接拼凑了一幅 “马赛克” 秋夜图:月、乌(鸦)、霜。它们之间用三个动词“落”、“啼”、“满”(“满”字也可作形容词解)加以说明。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将诗人的所见、所闻、所感浓缩其中。三个名词中一个象形(月),一个形声(霜),其文字结构形式本身具有符号的语义理据性,给人以语义提示。但是,“月落”的“落”究竟是“已落山”还是“正西沉”呢? 还有即使是“乌啼”这个看起来理解无碍的短语其实也人言人殊。《中国古诗名篇鉴赏辞典》解释说:“此语有三种解释:一说,乌啼指天色将明时的情景。一说指半夜。一说指乌啼山的山名。也有人说乌啼山原来是由此诗而得名的。也有人理解为月在乌啼声中下落,但诗味不浓。” 9。第二句“江枫渔火对愁眠”中的“渔火”一词也由于中西文化差异而造成翻译时难以达到“语义对等”。究竟是“火把”还是“油灯”呢?最后一句“客船”中的“客”是诗人自己还是无名的游子呢?莫衷一是,诗人自己都没点明。为便于比较,我们将这四个语义模糊词和它们对应的六个译文列表如下:
译文原文 |
许译 |
刘译 |
蔡译 |
张魏译 |
Watson译 |
Bynner译 |
(月)落 |
the moon down |
at moon set |
the is setting |
the |
moon setting |
(watch)the |
乌(啼) |
crows caw |
cawing ravens and rooks; |
disturb |
|
crows cawing |
a caws |
渔火 |
dimly- lit fishing |
the dim lights in fishing boats |
the torches flare |
fishermen ’s flares |
fishermen’s flares |
a
fisherman moves with |
客(船) |
my boat |
the passengers in boats. |
I |
the
wanderer’s |
a
traveller’ boat |
|
对照列表,我们可以发现有两位译者将动词“落”译为现在进行时,张魏译将“落”处理成现在分词setting作前置定语,其余则译作一般现在时或介词短语。从气氛渲染效果来看,译作动态性的现在分词似乎更能达到动中有静的效果。对于意象符号“乌(鸦)”的单复数问题,不同译者也出现了理解上的分歧。许渊冲、刘克璋、
3.2 句法模糊
“……句法不确定性,正如该词所暗含的,是文本中的某种语法不定因素或变化性。这是由于缺少诸如时态、连接词和代词等语法因素而造成的。句法不确定性可看作是作者艺术心态或感知的反映。” 10句法不确定性即指句法模糊问题。从汉语语法本位观来看,汉语本身并不存在以屈折变化为基础的句法范畴,句法模糊问题是在汉英互译过程中凸显出来的。我们知道,“汉语句法结构的基本特征是‘意合对接’,其中包括词汇与词汇之间词组与词组之间分句与分句之间以及句法词项与词项之间的意合对接:正是这两个层级上的意合对接不用任何表示语法关系的结构标记,使汉语的语法范畴高度模糊化。” 11而英语则是显性语法,重形合,各个语法项之间有各种衔接和连贯的形式。
造成汉诗英译句法模糊性因素很多,我们主要从两个方面来分析《枫》诗的句法模糊问题,
(1)代词缺乏引起的模糊
《枫》诗原文没有一个代词指称人物关系,但是六个英译文中却有三个译文译成了第一人称,其余则译成了第三人称。这主要与原诗人称指代不清有关,例如第二句:
“江枫”和“渔火”
我(诗人自己)和朋友
异乡游子
示例“对愁眠”至少有四种理解,许译将“江枫渔火”拟人化,江枫和渔火在秋霜中相对而眠;刘译和张魏译理解为“异乡游子对愁眠”;其余译者则解释为“我对愁眠”。正因为在理解“谁对愁眠”这个问题上出现了不同的理解,所以“夜半钟声到客船”中的“客”也就相应出现了人称的理解问题。各个译者都将自己独特的审美视角融入到了译诗当中,多元化译法在多元化翻译的今天可以接受。
(2)连接词缺乏引起的模糊。
中国古诗善于运用意象并列手法来表现模糊的时空关系。《枫》诗前两句五词并列,中间没有任何连词和介词。这样我们理解原诗的空间和时间关系时就会出现歧义。六个英译本中除了张魏译本采用的是严格对等的意象派诗歌译法外其余译本都不同程度地添加连词(如and,while)和介词(如under
3.3 意象模糊
诗是意象的表达,意象是诗歌的灵魂。周方珠在论述模糊意象时将其分为人物意象模糊和景物意象模糊两类12。《枫》诗重在秋夜的景色描写和愁思的气氛渲染。所以我们重点分析景物意象模糊的符号学理据。有人认为“苏州城外既没有山,寺前一条小溪上更没有枫树,只有两座桥:江村桥和枫桥。因为枫性恶湿,不能植于溪畔。显然,‘江枫’是这两座桥的简称,可世人把它误解了。”“把‘江枫’译错了。” 13持该论者14 “探微”考察工作确实做的详实,只是他们忽略了中国古典诗歌重在意象营造的手法,也不了解“江枫”一诗歌符号的社会文化内涵。其实,“江枫”这个典型符号能指并非有明确的所指,杨立群评注此诗说:“这树并不一定就是枫树,诗人之所以认定是枫树,是因为江枫这个意象能给读者以秋色秋意和离情羁思的暗示。” 15它更不是后人所精确考证的是两座桥的合称。吴战垒在《中国诗学》中给我们提供了历代诗人有关“江枫”这一意象符号的著名诗句16,比如: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楚辞·招魂》)
江枫拂岸游。(庾肩吾)
停船披好句,
题叶赠江枫。(钱起)
海门雁叫江枫赤,
泽国云来夜日黄。(僧至仁)
万里江枫夜,
相思秋已深。(冯瑜)
由此可见,“江枫”不一定就是写实,而只是诗人用来寄托自己情绪的符号载体。所谓的“江村桥”和“枫桥”都只是后人借用《枫》诗里的词句而命名的。
可以看出,signified2
增强了能指“江枫”的可触知性(palpability)和能指优势(preponderance),“江枫”到“秋思”的符号过程(semiosis)也变得半透明化(semitransparent),这就进一步说明“江枫”这个能指具有了“能指的自指性”。换句话说,“江枫”和秋思之间具有符号象似性,“江枫”成为了诗人表达秋思愁绪的象征性符号,这样就形成了该诗的一种“召唤结构”,需要读者和译者的鉴赏接受并达到“视域融合”。原诗借“江枫”描写“江岸之枫”,以寄托诗人羁旅漂泊之愁,刘克璋将其译为“two bridges”对原诗模糊的文化意象美可以说是焚琴煮鹤,大杀风景。
4.《枫桥夜泊》多译本现象之原因
诗歌文本本身就是一个开放而非禁闭的符号系统,其意义生成是一个动态化过程。虽然诗人张继在创作《枫》诗时从韵律的安排到词语的推敲,从意象的并列到意境的营造无不表明诗人是有意而为的,但是,诗歌文本一旦诞生,就如同其他文学文本一样,对译者来说,“原作品只是一种充满空白,空缺,不确定的图式框架,它并非是一个已经被固定下来,不容许有任何改变,补充和更新可能的静止固定的东西。” 17从这一意义上讲,任何文学性的文本都是一个被决定了同时又是开放着的符号世界。《枫》诗也因而向一切可能的意义阐释开放。“历代无数的审美主体(读者译者或评论家等)把自己富有个性、民族性和时代性的审美经验赋予了诗作,对其作出殊异的解释,创造出更加生动丰满的艺术形象和更加深邃广博的意蕴意境。这些赋予和阐释积淀下来,被后代所继承并获得艺术生命力。” 18
如果说作为翻译客体的诗歌文本其符号模糊性导致了诗歌意义阐释的不确定性和模糊性,那么作为翻译主体的译者在解读、翻译诗歌过程中其主体内涵构成(诸如艺术感悟力、审美判断力和语言再现的创造力等)则从另一方面说明了诗歌多元阐释和多译本现象产生的必然性。对于《枫》诗的阐释,30多个译者心存“合理偏见”和 “期待视野”,带着自己先有、先在、先知所构成的“前理解”去结识张继,领悟“枫桥”。总之,诗歌符号文学性越强,留给人们的阐释空间就越大,译者的主体性也可以得到更大的发挥,这是文学符号学的性质决定的。
注释:
[1] 许渊冲,翻译的艺术;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4:116
[2] 刘克璋,“汉诗词模糊词语中潜意识的翻译”,《外语教学》1991(4)
[3] 郭著章、江安、鲁文忠,唐诗精品百首英译;湖北教育出版社,1994:111
[4] 转引自《外语与翻译》)2002(4):43
[5] 引自The Columbia Book of Chinese Poetry: From Early Times to the Thirteenth Century.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4: 280
[6] 同[4]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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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周方珠.翻译多元论[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4: 269
[13] 王振国.简析古诗翻译中的模糊语境-以张继的《枫桥夜泊》为例[J].《青岛海洋大学学报》.1998,4:82
[14] 杨小云.“寒山寺探微”[N].《西安晚报》.1990.6.7
[15] 佘树森、乔默.中国名胜诗文鉴赏辞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305
[16] 吴战垒.中国诗学[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7:27
[17] 吕俊、侯向群.英汉翻译教程[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168
[18] 卓振英.诗歌的模糊性及翻译的标准和方法[J].《福建外语》.1997, 3: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