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母前两天打来电话，告诉我她八十三岁的姐姐去世了。她的姐姐曾经是位很优秀的风云人物，二十年前她用自己的号召力，为多伦多大学筹款一千二百五十万。在最后的五年里，她生活不能自理，失去了短期记忆，一直住在高级护理院，由专业人士和一位跟了她四十多年的私人保姆照顾着。她的丈夫和儿女们只能轮番去看她。她的去世虽然已经是我们预料已久的，我还是不禁感到“失”的痛，因为我很崇敬她。但是，如果我是她，我会因为自己的早解脱，也为保住了最后的尊严而舒口气，于是我不禁蹦出了一句：“走了好。”

“走了好。”义母和我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就像是彼此的回音。

（五月二十四日）

今天义母和二姐从渥太华飞来多伦多，出席葬礼前的拜访，我们要两点在殡仪馆会面。

麦克说：“去葬礼你还是别穿红上衣吧，以示尊敬。”我说：“我们是去纪念和庆祝逝者成功的一生，非常尊敬。”

出门前，我十四岁的女儿问我：“你为什么穿着红色去出席葬礼呢？人家会怎么想你呢？”我没回答，但是心里顿了一下：“这个小人儿为什么那么‘古董’呢？唉，不知道她随谁。”

最后麦克说：“这件红衣服的领子卷了，我还是给你烫一件新的吧。穿什么颜色没关系，只要是庄重就行了。”他立刻去二楼洗衣房给我烫了一件新衣服，但是不是红色的。（麦克高招儿吧？）

麦克很注意“得体”，出门前我给他照相了张相，让他自己看看他那严肃的样子。唉，幸亏他这辈子遇到了我这个大活宝，否则，没有我的生活会是多么的沉闷啊。

到了殡仪馆，见到了我的义母、二姐和三姐。你猜二姐穿的什么颜色的上衣来参加她大姨的葬礼？鲜红！

来的亲戚、朋友们很多。很多人几年、十几年没见，大家见面非常兴奋、开心，包括逝者的家人们。大家有说有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搞朋友聚会。义母把几个女儿拢到了一起照了个像。她希望将来她的葬礼是在一个公园里开的“party”（派对），人们会开心地回忆和庆祝她成功的一生。

义母听说中国中央电视台的第四频道将在六月初飞来加拿大采访我，便给我带来了记载着她在中国那段时间的旧照片和信件。她抚摸着那一包沉甸甸的东西，感慨地说：“我将这些都重看了一遍，重温过去的一切又进一步加深了我对你的欣赏。这些对我来说太宝贵了，你别弄丢了，用完还给我。”我说：“行。但是等你死了要把它们留给我。”义母说：“一定。”我说：“不急。”我俩都笑了。

二十多年来，我从做教师的义母那里不但学会了正直、诚实、无私与公正，更学会了面对人生的淡定和面对死亡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