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背后，那些不能不告诉孩子的真相
——来自青春语文名师工作室的思考（43）
《哪吒之魔童降世》票房超40亿了。这是个好消息。优秀的作品，就应该名利双收。
儿子是动漫迷，在这方面的知识比我丰富得多，视野也宽广得多，对动漫相当苛刻。连他都说好，那就一定是真好了。
对于动漫，我的知识比较少，要聊天，专业方面肯定不行。所以，我和儿子聊的，更是我能看懂的那部分。
我们讨论的核心问题是：为什么人人都爱这个“哪吒”？
我告诉儿子，这些年，读文学作品，看电影，追剧，我渐渐笃定地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作品，如果能够打动大部分人的心，那它肯定具有普世价值——人世间有许多东西，超越人种，超越国界，超越时代，超越民族，超越男女，超越年龄……如果这个东西被提炼出来了，而且被艺术地表达出来了，那这个作品，就一定成功。
我问儿子，你觉得《哪吒》哪些方面是能打动所有人的？
儿子居然引用了《故事技巧——如何创造出引人入胜的剧本》》中对戏剧人物塑造的三个角度谈了自己的评价。听了儿子的见解后，我说，妈妈是成年人，我的视角跟你有不一样的地方。以下这些地方，妈妈感触很深，说来与你听听。
人生简单说，就是一趟不可能回头的旅程。说长不长，弹指一挥间。但也不短，总有漫漫几十年。一路上，旅客上上下下，与我们邂逅的那些生命，构筑成了我们的整个人生。
一
你首先会遇到你自己。 我们的愿望是：一生下来，我们就是灵珠。 但实际情况是：总有人使掉包计，让我们做不成灵珠。但就算是做成了灵珠，日子依旧很拧巴。总之就是：我们对自己不满意，世界也对我们不满意。于是，狐疑，恐惧，沮丧、愤怒、失望……各种情绪纷至沓来。我们人生的某一个阶段，一定会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被全陈塘关，全世界，鄙视着，孤立着，排斥着，镇压着的生命。如果不是生在钱塘关，而是生在龙宫呢？会不会好点儿？放心，好不了多少。同样不好受，甚至更不好受，因为世界上很多“鄙视、孤立、排斥、镇压”乃是披着外衣出场的。 陷入源源不断的自我怀疑简直是每一个人命定的道路。 哲人说，人生而不自由，无往而不在枷锁中，就是这个道理。 老天造人，就是这样安排每一个人都必须带着沉重的包袱出发——你必然怀疑你自己，讨厌你自己。这是人类共有的那个“原生家庭”的“馈赠”。你不想要？不能！这是命定的礼物。 而且，这份“行李”，终生都会跟着我们。所以，人活一生，都在想把这份行李放下，不再被“我到底是谁”“我到底要向哪里去”“我能够能到哪里去”的问题困扰。但很多人到死，也没有弄清楚这个问题。 比较起来，动漫中的哪吒和敖丙算是挺幸运的了。 所以，儿子，绝不要有任何幻想。不管是灵珠投胎还是魔丸附体，生命都是筚路蓝缕的自我认识之路，一样的艰辛，一样的
漫长。
二
其次，你必然会遇到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我们的愿望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因为是灵珠投胎，所以天然完美，天然碾压我们。所以，我们和他们，不具可比性。 但实际情况是：没有哪个孩子的人生是注定风调雨顺的，哪怕你天生灵珠，也依旧有不同的生命难题等着你，也依旧需要经历万千磨难。 当你第一眼看到敖丙式同类的时候，你一定会自惭形秽。他们那么美，那么帅，文质彬彬，风度翩翩，智商情商商商都高，他的幸福你想都不敢想。 但如果你真走进他。你会发现，他的生命难题，可能跟你不相上下。他也许知道自己是谁，但他还是做不了自己的主。他可能轻易被周围人认可，但是却肩负他们太多的期待。他拥有的可能比你多十万倍，但再多，还是不足以去扛起生命压给他的重担。 所以，儿子，人各有命，不需要羡慕。
三
然后，你会遇见父母家人。 我们的愿望是：父母爱我们，并且有能力爱我们。 但实际情况是：父母真的爱我们，但往往，他们给予我们的爱，很多都是我们不想要的。 父母的爱，往往一厢情愿。这就是真相。 看了《哪吒》，大家都在赞美哪吒的家庭，而批评敖丙的家庭。 但这极不公平。因为其实不管是哪吒的父母还是敖丙的父母，都一样爱自己的孩子。哪吒的父母可以为儿子一命换命，但敖丙的父母，也一样可以把身上最好的龙鳞割下来为孩子制作一件防弹衣。 大家都说敖丙的父母自私，养儿子就是为了实现家族翻身的梦想。为儿子偷灵珠，为儿子请老师，为儿子设计得道成仙的人生道路，全是歪门邪道。 可仔细想想，在现实生活中，不把未完成的人生梦想投射给下一代，转嫁给下一代的父母真是少之又少。在中国宗族家庭里，这本身就是生儿育女的最重要目的。而从造假为女儿巨资买哈佛学位的大款父亲，到为了孩子能够读到好的幼儿园不惜陪园长睡觉的妈妈，红尘之中，甘愿为了儿女成才走歪门邪道的父母比比皆是。甚至可以说，只要条件允许，父母都愿意一试，只不过“歪斜”的程度深浅而已。 每个父母都在一厢情愿地拼命付出，而每个儿女，又都在拼命地拒绝。但是，你拒绝不了。 哪吒并不需要父母为自己天生是魔丸而赎罪，并不需要父母隐瞒真相，更不愿意父母为了自己而牺牲自己，但是，他没得选。哪吒的父母认为这就是最好的爱。 敖丙大概也并不希望自己莫名其妙灵珠附体后被全族人寄以厚望，更不忍心父母割肉放血把最珍贵的龙鳞给自己，他也许并没有升仙的理想，更不愿意因此要杀死陈塘关全体百姓……但是，他也没得选。父母认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就是最成全儿子的爱。 你不要也得要。这就是中国式父母之爱的无私与自私。 到底是在爱自己还是在爱儿女，他们很多时候是真的分不清楚。 所以，儿子，要经常原谅你的父母。如果有一天你做了父母，希望你能够做得好
一些。
四
然后，我们会遇见各种形形色色的人…… 我们的梦想是：我以爱待人，我就能收获爱。 但实际情况是：每个人身上的标签也是命定的，而且诡秘的是，往往我们自己看不见，但人家却看得清清楚楚。申公豹说得对，偏见这个东西，其生命力之强，超出人的想象。人家看我们，必要经过偏见的滤网，在别人的目光中，我们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样。 所以，要理解和接纳人家眼中的自己，是一件可怕的，需要非凡勇气的事情。 而善良啊，热情啊，爱啊，这些美好之物，绝不是我们自以为付出了，就付出了。真相乃是，人家接收到了，才算有。人家没有接收到，就没有。这是关于爱的最残酷的法则。但是，这条法则是真的。 这就是哪吒怎么真诚付出，陈塘关人都感受不到一样。人家不认同你的这种表达方式。你再冤枉也白冤枉。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你一定也会遇到纯真的小妹妹，对你完全无设防。但这样的不设防很快就会被世故的大人叫停。你一定也会遇到糊里糊涂的老师。他会和你的父母联合起来为你创造最好的成长环境。但你也会发现，他的爱，跟父母一样，既要教会你，又要限制你。你是他的一个任务，一张蓝图，一个工具。他完成你的目的，也是完成他自己。 在这些所有人当中，有一个重要的人一定会出现，他的任务是告诉你真相。 而告诉你真相的目的，未必是为了成全你，有时候，甚至是为了摧毁你。就像申公豹残酷地拆穿李靖的谎言，告诉哪吒你就是个魔丸马上要遭天谴一样。 这个人出现的时刻，就是你的劫变到来的时刻。这个时候，就是你选择“生存还是毁灭”的时刻。 妈妈的这个时刻，是当年高考落榜的时刻，我一下子被现实狠狠打脸，蓦然清醒。而之前，我居然从来不觉得我考不上大学，从来不觉得我会走投无路。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刻。这个时刻足够残酷和惊悚，但这个时刻，也足够让人意识到退无可退，无可再退。每个魔丸孩子潜藏在内心最深处最隐秘处的灵珠特质，都有可能因为这个时刻而突然爆发，于是，从未曾泄过密的巨大潜能让生命的分水岭赫然出现。之前，你浑浑噩噩；之后，你一飞冲天。 所谓成长，就是渐渐拥有了清醒：无假象可以再依靠，无外人可以再依靠。除了自己，我们心灵内外，并无他人。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拯救哪吒的，不仅仅是家人，不仅仅是爱，还有那个残酷的申公豹揭露的残酷的真相。 哪吒至此才恍然大悟。从此接纳真正的自己，改造真正的自己。 那些打不败自己的，必将成就自己。 不知道申公豹会不会后悔，他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机关算尽太聪明。他低估了哪吒的生命力，和自我塑造力——而这个力量，乃是生命的本质力量之一。 所以，儿子，不要讨厌那些批评你的人，不要害怕那些对你说实话告诉你真相的人，也许，他们才是你的福星。
五
接着，我们会遇到强大的对手，遇到要跟我们拼命的敌人。 我们的梦想是：打败他！战胜他！控制他！他死我活，他活我死。 但真相却是：我们和所谓对手之间，往往并不是阶级斗争，更不是国家与国家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生死存亡的战争。 你死我活并不是永远的规律，也更不是成人成才的大道。 哪吒和敖丙，魔丸和灵珠，似乎天然对峙，有我无你，有你无我。 但在最后，哪吒却终得领悟：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的战争，你必须和另外一个生命并肩作战。你的生命元气在呼唤另外一种生命元气。越与你相抗衡的那股力量，往往就是最有力量的力量。生命走向成熟的一个标志就是：你终于超脱了那个小小的自我，你开始理解差异，欣赏接纳，接纳差异，你让那个“差异”和自己融为了一体。于是，阴阳相合，天地共生，万物一体。 哪吒与敖丙，就是这样相拥了。 哪吒与敖丙的最后一场战争，是宽恕之战，是理解之战，是一个生命对另外一个生命的引领，是彼此的凝视与成全。 不知道为什么，看电影看到这个时刻，我耳边，响起的居然是任正非先生的话：美国虽然现在和非要和我们打架，但我们还是会在顶峰上相拥的。 高人都明白：原来这个世界没有敌人，最大的敌人还是自己。 能最大限度地原谅敌人，引领敌人，感化敌人，成全敌人的人，才是高人中的高人。 所以，儿子，请珍惜自己
对手。
最后，我还跟儿子着重聊了聊如何管理好自己的能量的事情。 我们都以为：能量越大越好。 但实际情况是：能量越大，反噬的力量也越大。能量越大，自我摧毁的可能性也越大。 这也是上帝造人的玄妙深奥之处。他给你最好的，但也给这最好的设置好了危险等级。一旦驾驭不当，最好和最糟，不过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哪吒的苦恼之一就来自于他的超能量。当他拥有了超能量，他就不再能享受平凡人的安逸日子。他时时刻刻都得为自己的超能量负责，否则，便会付出惨痛代价。 过度使用，必遭天谴；放弃使用，一败涂地。 后来哪吒终于悟出了使用之道：他的乾坤圈如果套在手上，便恰恰好。 但是，为了找到这个“恰恰好”，他已经付出了巨大代价。 哪吒终归是幸运的。但我们，真未必有如此幸运。 所以，儿子，如果你觉得自己在哪一个方面拥有得比较多，请反而要千万小心地使用它。你的长处，你的成就，也往往会误导你，败坏你。 最后我总结说：儿子，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话说起来热血，但实践起来千难万难，其中关键密码不是“天”，而是“我”：“我”的质地如何？“我的所遇”的质地如何？“我”处理的与“所遇”的关系质地如何？ “我”若没搞明白，其命，便肯定由天了。 换一个角度，我们的命，其实还是“由天”的。按照妈妈的理解，“天之道”有“常道”和“非常道”之分。所谓“常道”是表面的，就像决定了哪吒和敖丙的命运的灵珠魔丸之道。而“非常道”呢，则是大道，是终极之道。哪吒最后逆转命运，并不是因为他“逆天”，恰恰是因为他在更高层面上“顺了天敬了道”。 妈妈今天跟你聊的这些，算不算“大道”呢，你自己慢慢琢磨吧。 儿子频频点头，若有所思。但愿，他能听懂一些，并且，还能主动去琢磨琢磨。
（2019年8月22日修改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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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8-30 09:5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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