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邢在公交站彳亍良久,找不到我家。上次他来,是20年前。去街头寻,一眼认出那个头发花白,微微驼背,精神矍铄的老人,老邢已经82周岁了。回家落座,老邢说,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与人说话!再问,说小儿子一年半前没了,他搬了家,周围人都不认识。我的眼泪几乎要扑簌簌掉下来,那个高大帅气,面带微笑眼睛闪烁着智慧光芒的青年,一年半前也就四十几岁,怎么说没就没了?我依稀还记得二十多年前他送父亲出国工作时,在机场挥别的模样。
老邢说,小儿子生前开饭馆,那晚十二点多关门后,驱车往家赶,疲劳驾驶,发生了车祸。
问老邢现在住哪儿,他说房子卖了,在郊区租了个两居室。问他为什么卖房子,他说小儿子走后,得帮他把后事料理好,小儿子生前做生意以及买房子欠了些债与贷款,小儿媳妇是外地人,没有工作,带着八岁的小孙子,他帮小儿子还清了债与贷款,又给小儿媳一笔钱用于养育孙子,剩下的钱分了一多半给大儿子,其余自己留下,过一两年准备去敬老院。问他为什么不去大儿子家住,他说大儿子认为不应该给小儿媳那么多钱,小儿子没了,小儿子的房产应该有老父亲的继承权,老父亲不仅不争取继承房产,还拿出许多钱给小儿媳,侵害了大儿子分配家产的权益,老邢一气之下,给了大儿子答应的一百万,然后与大儿子恩断义绝,不来往了。老邢是个正直负责的人,以前在工作中也是。
老邢是我二十多年前在非洲工作的同事。每每结束一天的工作,傍晚时分,暑热褪去,凉风拂面,我们几个年轻人便与老邢相约去散步。我们走过议员家暮色里开满浓艳三角梅的庭院,穿过葡萄牙籍商人的沙丁鱼罐头厂,来到警官学院门前的草坪,坐上石阶,眺过茵茵绿草,望向远处明亮车灯汇成的流线灯海,空中徐徐飘来几条街外黎巴嫩百货店里的异乡音乐。往往出发时,驻地大门口非洲裔妇女的烧烤摊位生意正兴隆,散步归来,已是人去摊空。记不清与老邢聊些什么,但他的老大、老二、老伴、过往的工作一一装进我们记忆的行囊,驱散了思乡的缱绻。老邢与我母亲同岁,曾是我公公的同事,跟他说话没有长辈的压力,谈天说地就象与年龄相仿的朋友。
老邢回国时,将他带不走的一些东西送我,一个做工精良的蚊帐,一些非洲工艺品,他认为我心细一定会善待它们。转眼到我回国,工艺品出不了关,他的馈赠永远留在了非洲。老邢回国后不久,老伴就病了,他退了休,在家侍候老伴,说等老伴病好,他要回非洲故地重游,十年后,老伴去世,他年过古稀,再无四处游走的心气。有时,我们总认为曾经去过的地方会轻而易举地再回去,其实,许多地方,一辈子只此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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