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要与陈先生一同去非洲,等来的却是陈先生重病的讯息,未及探望,乍暖还寒的三月中旬,陈先生在北京301医院瞌然去世,终年55周岁。初春万物生发,草儿在暗土里悄悄萌芽,静谧的天空已被南风吹成淡蓝,许多危重病人却没有捱过去,陈先生亦是,悄无声息的走了。
他的木斯林葬礼在京南郊一座清真寺举行,庭院站满戴礼拜帽的亲朋。有人指着杨树下的几个木斯林妇女说,看啊,他的前妻来了。干枯枝桠下,几位衣着简朴的五十开外回民女性满脸肃穆地在轻声交谈,我把每张脸仔细辨认,吃不准哪位是他前妻。陈先生的前妻我见过,20年前,陈先生经过十年在异国他乡的艰苦打拼,赚了些钱回国探亲,家人在王府井东来顺宴请宾朋为陈先生接风洗尘,我们见到了他的前妻。那时候前妻还是妻子,三十四五岁,身材娇小玲珑,波浪长发及肩,穿粗花呢大衣,不爱言语,昂着头目不斜视,通身洋溢着骄傲与刚刚拥有财富的高冷,饭毕,她坐在椅子上燃起一根细细的女士香烟,一口口慢慢地吸,口中轻巧地吐出朵朵沉默的烟圈。前妻在公交公司做售票员,虽生活日渐富足,一直没有辞去工作。
斗转星移又过了五年,陈先生国外的生意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没有回过家,待回家时,已经和寡言的妻子没了话,陈先生不敢与妻子对视,不敢看那双孤独得失了神采的眼,妻子40岁了,孤身一人度过青春大好年华。陈先生与妻子离婚了,他问妻子想要什么?妻子说,房和钱。陈先生家住在二环外的一片平民窟里,结婚时只有一间六七平米的小房,放一张床和窄小的衣柜,桌子都搁不下。陈先生的婚姻覆水难收,他为妻子买了房,给了二三十万块钱,又跑去非洲做生意了。陈先生做小商品起家,赚钱后开过食品工厂,赚赚赔赔,赔赔赚赚。后来,去非洲做生意的中国人日益增多,互相恶意竞争,利润菲薄,陈先生收拾行囊回了国。到国内才发现,内地经济日新月异迅猛发展,他赚的钱不过是零敲碎打的小儿科。陈先生回国后也没闲着,天南海北的跑,一会儿在南方做玉石,一会儿又跑去西部开药店,做的都不大好,奔波劳碌中,陈先生病倒了,癌症晚期。
陈先生二十几岁的女儿为他披麻戴孝,一直护送父亲到墓地安葬,一路听见她呜呜恸哭,这个平日里一直对爸爸冷言冷语心生埋怨的女儿,只有此时才明白,子欲孝亲不待!
仪式快结束时,我认出陈先生的前妻,一个穿着黑羽绒服黑裤子女性,此时我恍然大悟,她与其他女性是多么不同,其他女性穿绿穿蓝穿灰,唯有她一身缟素,她是在为陈先生默默穿孝!她的肌肤失去了年轻时水灵滋润,厚重的眼袋与细纹让她的脸带着疲惫与沧桑,她的身体已经发胖,看得出她的饮食不太自律,也不大锻炼身体。这十几年来,她一直独自生活,没有男人呵护的她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生活艰辛的底层妇女。当年陈先生给她的那套房子在人们高速增长的生活水准下,已略显窄小,那些钱放到现在,已经不足以抵挡外面的风霜雨雪!
陈先生的舅舅一直全程陪伴着我们,舅舅说,我们民族有一句谚语,人一生中真主给的金子就那么一把,你早花完了,就早离开这个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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