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文集[(论六十五首)3]
(2011-05-25 17:2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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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中庸论上】
甚矣,道之难明也。论其著者,鄙滞而不通;论其微者,汗漫不可考。其弊
始于昔之儒者,求为圣人之道而无所得,于是务为不可知之文,庶几乎后世之以
我为深知之也。后之儒者,见其难知,而不知其空虚无有,以为将有所深造乎道
者,而自耻其不能,则从而和之曰然。相欺以为高,相习以为深,而圣人之道,
日以远矣。
自子思作《中庸》,儒者皆祖之以为性命之说。嗟夫,子思者,岂亦斯人之
徒欤?盖尝试论之。夫《中庸》者,孔氏之遗书而不完者也。其要有三而已矣。
三者是周公、孔子之所从以为圣人,而其虚词蔓延,是儒者之所以为文也。是故
去其虚词,而取其三。其始论诚明之所入,其次论圣人之道所从始,推而至于其
所终极,而其卒乃始内之於《中庸》。盖以为圣人之道,略见于此矣。
《记》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夫诚
者,何也?乐之之谓也。乐之则自信,故曰诚。夫明者,何也?知之之谓也。知
之则达,故曰明。夫惟圣人,知之者未至,而乐之者先入,先入者为主,而待其
余,则是乐之者为主也。若夫贤人,乐之者未至,而知之者先入,先入者为主,
而待其余,则是知之者为主也。乐之者为主,是故有所不知,知之未尝不行。知
之者为主,是故虽无所不知,而有所不能行。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
之者,不如乐之者。”知之者与乐之者,是贤人、圣人之辨也。好之者,是贤人
之所由以求诚者也。君子之为学,慎乎其始。何则?其所先入者,重也。知之多
而未能乐焉,则是不如不知之愈也。人之好恶,莫如好色而恶臭,是人之性也。
好善如好色,恶恶如恶臭,是圣人之诚也。故曰“自诚明谓之性”。
孔了盖长而好学,适周观礼,问于老聃、师襄之徒,而后明于礼乐。五十而
后读《易》,盖亦有晚而后知者。然其所先得于圣人者,是乐之而已。孔子厄于
陈、蔡之间,问于子路、子贡,二子不悦,而子贡又欲少贬焉。是二子者,非不
知也,其所以乐之者未至也。且夫子路能死于卫,而不能不愠于陈、蔡,是岂其
知之罪耶?故夫弟子之所为从孔子游者,非专以求闻其所未闻,盖将以求乐其所
有也。明而不诚,虽挟其所有,伥伥乎不知所以安之,苟不知所以安之,则是可
与居安,而未可与居忧患也。夫惟忧患之至,而后诚明之辨,乃可以见。由此观
之,君子安可以不诚哉!
【中庸论中】
君子之欲诚也,莫若以明。夫圣人之道,自本而观之,则皆出于人情。不循
其本,而逆观之於其末,则以为圣人有所勉强力行,而非人情之所乐者。夫如是,
则虽欲诚之,其道无由。故曰“莫若以明”。使吾心晓然,知其当然,而求其乐。
今夫五常之教,惟礼为若强人者。何则?人情莫不好逸豫而恶劳苦,今吾必
也使之不敢箕踞,而磬折百拜以为礼;人情莫不乐富贵而羞贫贱,今吾必也使之
不敢自尊,而揖让退抑以为礼;用器之为便,而祭器之为贵;亵衣之为便,而衮
冕之为贵;哀欲其速已,而伸之三年;乐欲其不已,而不得终日;此礼之所以为
强人而观之于其末者之过也。盍亦反其本而思之?今吾以为磬折不如立之安也,
而将惟安之求,则立不如坐,坐不如箕踞,箕踞不如偃仆,偃仆而不已,则将裸
袒而不顾,苟为裸袒而不顾,则吾无乃亦将病之!夫岂独吾病之,天下之匹夫匹
妇,莫不病之也,苟为病之,则是其势将必至于磬折而百拜。由此言之,则是磬
折而百拜者,生于不欲裸袒之间而已也。夫岂惟磬折百拜,将天下之所谓强人者,
其皆必有所从生也。辨其所从生,而推之至于其所终极,是之谓明。
故《记》曰:“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
圣人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有所不能焉。”
君子之道,推其所从生而言之,则其言约,约则明。推其逆而观之,故其言费,
费则隐。君子欲其不隐,是故起於夫妇之有余,而推之至于圣人之所不及,举天
下之至易,而通之于至难,使天下之安其至难者,与其至易,无以异也。
孟子曰:“箪食豆羹得之则生,不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
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向为身死
而不受,今为朋友妻妾之奉而为之,此之谓失其本心。且万钟之不受,是王公大
人之所难,而以行道乞人之所不屑,而较其轻重,是何以异于匹夫匹妇之所能行,
通而至于圣人之所不及?故凡为此说者,皆以求安其至难,而务欲诚之者也。天
下之人,莫不欲诚,而不得其说,故凡此者,诚之说也。
【中庸论下】
夫君子虽能乐之,而不知中庸,则其道必穷。《记》曰:“君子遵道而行,
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非其信道之不笃也,非其力行之不至也,得其偏
而忘其中,不得终日安行乎通途,夫虽欲不废,其可得耶?《记》曰:“道之不
行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以为过者之难欤,复之中者之难
欤?宜若过者之难也。然天下有能过而未有能中,则是复之中者之难也。
《记》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既不可过,又不可不及,如斯而已乎?曰:未也。孟子曰:“执中为近。执中无
权,犹执一也。”《书》曰:“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又曰:“会
其有极,归其有极。”而《记》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皇极者,
有所不极,而会于极;时中者,有所不中,而归于中。吾见中庸之至于此而尤难
也,是有小人之中庸焉。有所不中,而归于中,是道也,君子之所以为时中,而
小人之所以为无忌惮。《记》曰:“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嗟夫,道之难言也,有小人焉,因其近似而窃其名,圣人忧思恐惧,是故反
复而言之不厌。何则?是道也,固小人之所窃以自便者也。君子见危则能死,勉
而不死,以求合于中庸。见利则能辞,勉而不辞,以求合于中庸。小人贪而苟免,
而亦欲以中庸之名私自便也。此孔子、孟子之所为恶乡原也。一乡皆称原人焉,
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同乎流俗,合乎汙世,曰:“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
斯世也,善期可矣。”以古之人为迂,而以今世之所善为足以已矣,则是不亦近
似于中庸耶?故曰:“恶紫,恐其乱朱也,恶莠,恐其乱苗也。”何则?恶其似
也。
信矣中庸之难言也。君子之欲从事乎此,无循其迹而求其味,则几矣。《记》
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论好德锡之福】
昔圣人既陈五常之道,而病天下不能万世而常行也,故为之大中之教曰:
“贤者无所过,愚者无所不及。”是之谓皇极。极之于人也,犹方之有矩也,犹
圆之有规也,皆有以绳乎物者也。圣人安焉而入乎其中,贤者俛而就之,愚者
跂而及之。圣人以为俛与跂者,皆非其自然,而犹有以强之者。故于皇极之中,
又为之言曰:“苟有过与不及,而要其终可以归皇极之道者,是皇极而已矣。”
故《洪范》曰;“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
皇则受之。”又悲天下有为善之心而不得为善之利也,有求中之志而不知求中之
道也,故又为之言曰:“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
极。”圣人之待天下如此其广也,其诱天下之人,不忍使之至于罪戾,如此其勤
且备也。天下未有好德之实,而自言曰“予攸好德”,圣人以为是亦有好德之心
矣,故受而爵禄之。天下之为善而未协于中也,则受而教诲之。
又恐夫民之愚而不我从也,故逊其言卑其色以下之。如是而不从,然后知其
终不可以教诲矣。故又为之言曰:“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
时人斯其辜,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且夫其始也,恐天下之
人有可以至于皇极之道,而上之人不诱而教诲之也。故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
福”。其终也,恐天下之以虚言而取其爵禄也。故曰“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
其作汝用咎”。盖圣人之用心,忧其始之不幸,而惧其终之至于侥幸也。故其言
如此之详备。
夫君子小人,不可以一道待也。故皇极之中,有待小人之道,不协于极,而
犹受之。至于待君子之道,何其责之深也。曰:“无偏无党,无反无侧,无有作
好,无有作恶,而后可以合于皇极。”然则先王御天下之术,盖用此欤?
【论郑伯克段于鄢(隐元年)】
《春秋》之所深讥、圣人之所哀伤而不忍言者三;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
于戚,齐国夏、卫石曼姑帅师围戚,而父子之恩绝;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而夫
妇之道丧;郑伯克段于鄢,而兄弟之义亡。此三者,天下之大戚也。夫子伤之,
而思其所以至此之由,故其言尤为深且远也。
且夫蒯聩之得罪于灵公,逐之可也,逐之而立其子,是召乱之道也。使辄上
之不得从王父之言,下之不得从父之令者,灵公也。故书曰:“晋赵鞅帅师纳卫
世子蒯聩于戚。”蒯聩之不去世子者,是灵公不得乎逐之之道。灵公何以不得乎
逐之之道?逐之而立其子也。鲁桓公千乘之君,而陷于一妇人之手,夫子以为文
姜之不足讥,而伤乎桓公制之不以渐也,故书曰:“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言
其祸自公作也。段之祸生于爱。郑庄公之爱其弟也,足以杀之耳。孟子曰:“舜
封象于有庳,使之源源而来,不及以政。”孰知夫舜之受其弟之深,而郑庄公贼
之也。当太叔之据京城,取廪延以为己邑,虽舜复生,不能全兄弟之好,故书曰
“郑伯克段于鄢”,而不曰“郑伯杀其弟段”。以为当斯时,虽圣人亦杀之而已
矣。夫妇、父子、兄弟之亲,天下之至情也,而相残之祸至如此,夫岂一日之故
哉!
《谷梁》曰:“克,能也,能杀也。不言杀,见段之有徒众也。段不称弟,
不称公子,贱段而甚郑伯也。于鄢,远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中而杀之云尔。甚
之也。然则为郑伯宜奈何,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呜呼!以兄弟之亲,至交
兵而战,固亲亲之道绝已久矣。虽缓追逸贼,而其存者几何,故曰于斯时也,虽
圣人亦杀之而已矣。然而圣人固不使至此也。《公羊传》曰:“母欲立之,己杀
之,如勿与而已矣。”而又区区于当国内外之言,是何思之不远也。《左氏》以
为段不弟,故不称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求圣人之意,若《左氏》
可以有取焉。
【论郑伯以璧假许田(桓元年)】
郑伯以璧假许田,先儒之论多矣,而未得其正也。先儒皆知夫《春秋》立法
之严,而不知其甚宽且怒也;皆知其讥不义,而不知其讥不义之所由起也。
郑伯以璧假许田者,讥隐而不讥桓也。始其谋以周公之许田而易泰山之祊
者,谁也?受泰山之祊而入之者,谁也?隐既已与人谋而易之,又受泰山之
祊而入之,然则为桓公者,不亦难乎!夫子知桓公之无以辞于郑也,故讥隐而
不讥桓。何以言之?《隐·八年》书曰“郑伯使宛来归祊”;又曰“庚寅,我
入祊”。入祊云者,见鲁之果入泰山之祊也。则是隐公之罪既成而不可变
矣,故《桓·元年》书曰“郑伯以璧假许田”而已。夫许田之入郑,犹祊之入
鲁也。书鲁之入祊,而不书郑之入许田,是不可以不求其说也。“郑伯使宛来
归祊”、“庚寅我入祊”,是郑之业归,而鲁之入之也。“郑伯以璧假许田”
者,见郑之来请,不见鲁之与之也。见郑之来请而不见鲁之与之者,见桓公之无
以辞于郑也。呜呼,作而不义,使后世无以辞焉,则夫子之罪隐深矣。
夫善观《春秋》者,观其意之所向而得之,故虽夫子之复生,而无以易之也。
《公羊》曰:“曷为系之许?近许也,讳取周田也。”《谷梁》曰:“假不言以,
以,非假也。非假而曰假,讳易地也。”春秋之所为讳者三,为尊者讳故,为亲
者讳败,为贤者讳过。鲁,亲者也,非败之为讳,而取易之为讳,是夫子之私鲁
也。
【论取郜大鼎于宋(桓二年)】
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举三代全盛之法,以治侥幸苟且之风,而归之于
至正而已矣。三代之盛时,天子秉至公之义,而制诸侯之予夺,故勇者无所加乎
怯,弱者无所畏乎强,匹夫怀璧而千乘之君莫之最取焉。此王道之所由兴也。周
衰,诸侯相关,而强有力者制其予夺,邾、莒、滕、薛之君,惴惴焉保其首领不
暇,而齐、晋、秦、楚有吞诸侯之心。孔子慨然叹曰:“久矣,诸侯之恣行也,
后世将有王者作而不遇焉,命也。”故《春秋》之法,皆所以待后世王者之作而
举行之也。钟鼎龟玉,夫子之所以分诸侯,使诸侯相传而世守也。
《桓·二年》:“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纳于太庙。”且夫鼎也,不幸使齐
挈而有之,是齐鼎也,是百传而不易,未可知也。仲尼曰不然。是鼎也,何为而
在鲁之太庙?曰,取之宋。宋安得之?曰,取之郜,故书曰郜鼎。郜之得是鼎也,
得之天子。宋以不义取之,而又以与鲁也。后世有王者作,举《春秋》之法而行
之,鲁将归之宋,宋将归之郜,而后已也。昔者子路问孔子所以为政之先?子曰:
“必也正名乎!”故《春秋》之法,尤谨于正名,至于一鼎之微而不敢忽焉,圣
人之用意盖深如此。
夫以区区之鲁无故而得器,是召天下之争也。楚王求鼎于周,王曰:“周不
爱鼎,恐天下以器仇楚也。”鼎入宋而为宋,入鲁而为鲁,安知夫秦、晋、齐、
楚之不动其心哉!故书曰郜鼎,明鲁之不得有以塞天下之争也。《谷梁传》曰
“纳者,内弗受也。”以为周公不受也。又曰:“号从中国,名从主人。”而
《左氏》记臧哀伯之谏。愚于《公羊》有取焉,曰:“器从名,地从主人。宋始
以不义取之,故谓之郜鼎。至于地之与人则不然,俄而可以为其有矣。”善乎斯
言,吾有取之。
【论齐侯卫侯胥命于蒲(桓三年)】
荀卿有言曰:“《春秋》善胥命。《诗》非屡盟,其心一也。”敢试论之。
谨按《桓·三年》书“齐侯、卫侯胥命于蒲”,说《春秋》者均曰近正。所
谓近正者,以其近古之正也。古者相命而信,约言而退,未尝有歃血之盟也。今
二国之君,诚信协同,约言而会,可谓近古之正者已。
何以言之?《春秋》之时,诸侯竞骛,争夺日寻,拂违王命,糜烂生聚,前
日之和好,后日之战攻,曾何正之尚也。观二国之君胥命于蒲,自时厥后,不相
侵伐,岂与夫前日之和好、后日之战攻者班也,故圣人于《春秋》止一书胥命而
已。荀卿谓之善者,取诸此也。
然则齐也,卫也,圣人果善之乎?曰,非善也,直讥尔。曷讥尔?讥其非正
也。《周礼》大宗伯掌六礼以诸侯见王为文,乃有春朝、夏宗、秋觐、冬遇、时
会、众同之法,言诸侯非此六礼,罔得逾境而出矣。不识齐、卫之君,以春朝相
命而出耶?以夏宗相命而出耶?或以秋觐相命而出耶?以冬遇相命而出耶?或以
时会相命而出耶?众同相命而出耶?非春朝、夏宗、秋觐、冬遇、时会、众同而
出,则私相为会耳。私相为会,匹夫之举也。以匹夫之举,而谓之正,其可得乎?
宜乎圣人大一王之法而诛之也。然而圣人之意,岂独诛齐、卫之君而已哉,所以
正万世也。荀卿不原圣人书经之法,而徒信传者之说,以谓“《春秋》善胥命”,
失之远矣,且《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间,诸侯之贤者,固亦鲜矣,奚待于齐、卫
之君而善其胥命耶?信斯言也,则奸人得以劝也,未尝闻圣人作《春秋》而劝奸
人也。
【论禘于太庙用致夫人(僖八年)】
甚哉,去圣之久远,三《传》纷纷之不同,而莫或折之也。禘于太庙用致夫
人。《左氏》曰:“禘而致哀姜,非礼出。凡夫人不薨于寝,不殡于庙,不赴于
同,不祔于姑,则弗致也。”《公羊》曰:“夫人何以不氏,则以妾为妻也。盖
聘于楚而协于齐,媵女之先至者也。”《谷梁》曰:“成风也。言夫人而不言氏
姓,非夫人也,立妾之词,非正也。”
夫人之,我可以不夫人乎?夫人卒葬之,我可以不卒葬之乎?一则以宗庙临
之而后贬焉,一则以外之弗夫人而见正焉。三家之说,《左氏》疏矣。夫人与公,
一体也。有曰公曰夫人既葬,公以谥配公,夫人以谥配氏,此其不易之例也。盖
有既葬称谥,而不称夫人者矣。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秦人来归僖公
成风之襚,而未有不称谥而称夫人也。《公羊》之说,又非人情,无以信于后
世。以齐楚之强,齐能胁鲁使以其媵女为夫人,而楚乃肯安然使其女降为妾哉?
皮甚可怪也。且夫成风之为夫人,非正也。《春秋》以为非正而不可以废焉,故
与之不足之文而已矣。方其存也,不可以不称夫人而去其氏,及其没也,不可以
不称谥而去其夫人。皆所以未不足于成风也。况乎禘周公而“周致”焉,则其罪
固已不容于贬矣。故《公羊》曰:“用者不宜用者也,致者不宜致者也。禘用致
夫人,非礼也。”
【论闰月不告朔犹朝于庙(文六年)】
《春秋》之文同,其所以为文异者,君子观其意之所在而已矣。先儒之“论
闰月不告朔者,牵乎“犹朝于庙”之说而莫能以自解也。《春秋》之所以书“犹”
者二“曰如此而犹如此者,甚之之词也。“辛巳有事于太庙,仲遂卒于垂,壬午
犹绎”是也。曰不如此而犹如此者,幸之之词也。“不郊犹三望闰月”、“不告
朔犹朝于庙”是也。
夫子伤周道之残缺,而礼乐文章之坏也。故区区焉掇拾其遗亡,以为其全不
可得而见矣,得见一二斯可矣。故书曰“犹朝于庙”者,伤其不告朔而幸其犹朝
于庙也。夫子之时,告朔之礼亡矣,而有饩羊者存焉。夫子犹不忍去,以志周公
之典,则其朝于庙者,乃不如饩羊之足存欤!《公羊传》曰:“曷为不言告朔?
天无是月也。”《谷梁传》曰:“闰月者,附月之余日也,天子不以告朔而丧事
不数也。”而皆曰:“犹者,可以已也”。是以其幸之之词而甚之之词,宜其为
此异端之说也。且夫天子诸侯之所为告朔听政者,以为天欤为民欤?天无是月而
民无是月欤?彼其孝子之心,不欲因闰月以废丧纪,而人君乃欲假此以废政事欤?
夫周礼乐之衰,岂一日之故,有人焉开其端而莫之禁,故其渐逐至于扫地而
不可救。《文·十六年》:“夏六月,公四不视朔。”《公羊传》曰:“公有疾
也。何言乎公有疾不视朔?自是公无疾不视朔也。”故夫有疾而不视朔者,无疾
而不视朔之原也。闰月而不告朔者,常月而不告朔之端也。圣人忧焉,故谨而书
之,所以记礼之所由废也。
《左氏传》曰:“闰以正时,是以作事,事以厚生,生民之道于是乎在。不
告闰朔,弃时政也,何以为民?”而杜预以为虽朝于庙,则如勿朝,以释经之所
书“犹”之意,是亦曲而不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