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节日尬游

有朋友节后打电话问我：老头，节日干啥啦？

我回答：出去游玩啦！

至于游了啥地方，玩了啥玩意，不说，叫他猜。他当然猜不着。

我很明白，人家电话过来肯定不是关心我的节日，总有点啥事。我就略过游玩的问题，问他啥事，有事说事，别扯没用的。

于是，话题就转移啦，我就轻松啦。

因为，这个节日我没有出游。准确点说，没有远游。

没有出游为啥要说出去游玩呢？这就是个面子问题。

如今节日出游必须的。四天假期，你要是一直猫在家里，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说明啥？说明你没活力，没情趣，没钞票，没还朋友。一个“四没”之人，简直生无可恋了。

即便你咬着牙出去游了，还要有点档次，在附近转悠就拿不出手。至少要到省外去看看，新马泰就比较上档次了。如果朋友问起来，你能够装出厌烦的情绪说，我家孩子轴呀，非要牵着我们去东京，然后巴黎转一圈，那就贵不可言。听者就难免有点羡慕嫉妒恨。在别人酸溜溜的情绪中，你就可以收获很大的优越感。

而本老头，这个五一哪儿也没去，只是提包跟随我家领导穿过两条马路到附近的一个啥生态公园逛了一个上午。

因此之故，我说出去游玩也不算错。但在家门口转悠，真不宜细说。

更不宜细说的是这一路上的尴尬。

这么说吧，如今有尬聊，我们老两口这一趟叫尬游。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来聊聊尬游。

那天天气不错，风和日丽，春色满园。我们准备了手机，还带了自拍杆，准备好好拍几张美照，让朋友们再说一次青春年少。

一进园我就选中了一个地方，好地方，青草，怪石，垂柳，水边，隔着水面远处还有亭台楼阁。我拽着我家领导过去，想摆拍一个才子佳人。正在装模作样，有人喊了：“老人家让让，请让让”。那声音很客气，也不容置疑。我回头望去，有一队花枝招展的年轻人在我们的身后，路的那一边。一个小伙子正往天空伸两根手指，打出V的姿势，表示胜利，而我们老两口正在他们的镜框里。

你看看，这叫啥事？

我拽着领导赶紧退出来，还低着头，像要躲着什么。心里有点不愉快，小声对领导嘀咕道：你照你的，我拍我的，为啥要我让让？

领导说，别生气，先来后到，我们该退出来。要不，你闯进人家的镜头，有碍观瞻。

啥？有碍观瞻？本老太如花似玉，本老头玉树临风，碍了谁的观瞻？

当然，如花玉树啥的我没有说出口，也的确不好意思说。因为，因为，四十年前可以说的话，如今真的不宜。

被人赶出这个美景之后，我也明白了一点事理。人老了，应当自觉边缘化，在啥时候到啥地方都要自觉。

朋友们，大家也请记着这一点。

后来我们就学乖了。但凡看中一个景点，就在一边等待，瞅准没人的时候就上去照几张。为了不再被人横刺里插一杆，我们就不敢玩自拍了，互照，以便掩护。

回来检视这些留影，真的不错，一个如花，一个似树。这里放几张，朋友您觉得如何？有叫好的赶紧点赞。

继续说我的尴游。

这个生态园原是一片沼泽地，早年种过水稻。前几年领导一声令下，该挖的地方挖下去，该堆的地方堆起来，然后引水建桥，种树种花，就成为生态园了。

说它生态，还因为养了许多天鹅，黑的白的都有。最初有几十只，后来日渐减少，就添加了一些家鹅，一起在水中游，远远望去看不出分别。

这会儿天鹅园的栏栅跟前有许多孩子，在用食物喂老鹅，一些做父母的也间杂其中。本老头一向持重，很不屑做这些孩子行径。但那天不知怎么童心大发，竟也凑上去，还拿出半片面包投进去。

我家领导赶忙伸手制止。但她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停在半空中，看着我的面包到了老鹅的脚下。

“谁？谁干的？”

忽然从鹅棚里钻出一个穿着蓝工装的人来，手上拿着一根水管，估计在冲洗鹅圈。

蓝工装打量了一下众人，立即把眼光锁定本老头。冲着我用轻蔑的语气说：“老人家，不能这样干！你这么大年纪，这点道理不懂么？”

朋友们，本老头德高望重，总是哼哼教导别人，哪里受过这种教训？

一刹那我竟怔在那儿，说不出话来。老婆大人体谅，赶紧拽着我说走走。我一边走一边还回头，意欲要说点什么，反驳一下。其实反驳的理由是有的，大家都做的事，我为啥不能做？但终究啥也没说。

接下来的一路上，本老头一直抱怨天热，好像正是因为天热的缘故才出这样的洋相。

过了许久老婆才说，以后出去，孩子多的地方别去，因为孩子可以做的事情我们不能做。

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道？知道！孔夫子说，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这一路说过来，越老要求越高，老人难做呐！

朋友们，您们记住了，孩子能做的事情，年轻人能做的事情，有许多我们不能做！

那天真的有点热。我脱了外套，想学年轻人的模样扎在腰间。但腰身太肥，外套也太厚，捆扎了半天硬是扎不上。老婆大人说，别这样，我来拿。

这一趟游的，处处不顺心，连外套都不配合让本老头装一回嫩。

快出园的时候，我提出要吃冰淇淋，以弥补受伤的老心脏。

老婆大人破例同意了。因为血糖的缘故，我许多年没吃冰淇淋了。那天买了一只最贵的，奶油巧克力，我的最爱。

咬一口，冰，并甜，又甜中带苦，并苦中有甜。老婆大人在一旁提醒说，慢点，小心牙齿。她的话没说完，我这里三口两口全咽下去了。

朋友们，报应来啦！先是牙酸，然后是胃痛。牙酸是一阵子，胃痛就有点抵不住，不得已在门口的大石头上坐了许久，低着头，还捂着胸口。

我家领导问门卫师傅要点热水，但没要到，人家没有。只好也蹲在一边，装作难过的样子。好像这样一来，我的难过就会减轻一些。

在回家的路上，她又不忘趁机教导说，年纪大了，凡事悠着点，别急。

朋友们，我又要转达啦。人到老年，真应该尽量悠闲自得一些，真没必要来去匆匆。因为，活着不长，死去以后有很长时间。

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本老头只是走出家门就参悟到这许多道理。尴尬是尴尬点，不是也很可贵么？

又说活到老学到老。我明白这里的学，主要不是学知识学文化长见识长本事，而是学会如何知趣识趣，如何自处自安。

我说得有道理么？

 放一张三十年前的玉照，看看岁月是如何摧残本老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