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了解而恐惧

俺内人是个医生。说内人有点文绉绉，表示文化，以下还是叫老婆比较自然。

尽管天天赶杀疾病，但疾病这玩艺很有些脾气，并不因为你是医生而有所惧怕。遵循疾病面前人人平等之原则，无论是谁，该摊什么病就摊什么病，一点也不客气。

这不，俺老婆因为长期不吃早餐，造成胆汁淤积，最近几年胆结石就光荣诞生了。起初几颗米粒大小，在B超影像中若隐若现，身体也没什么不适。老婆说，别理它，只要安安静静，带着去见上帝也可以。大概春节期间美味佳肴吃多了，近来情况不妙，肝区隐隐作痛。B超显示有些结石掉入胆囊颈，在里面兴妖作怪。

俺不懂医，但知道一个战友也是这种情况。不同的是他被一小块石头完全堵住了胆道，造成胆汁回流至肝脏，引起黄疸，满面蜡黄，吓得一家人赶忙把他送往省级医院疏通胆道，才捡回一条命。于是，为了不出现一个可怕的黄脸婆，俺就坚决主张手术切除胆囊，越快越好。

那几天，俺那口子话语明显少了，沉闷了许多，好像在下一个很艰难的决心。俺有些不解：不就是在腹部打几个小孔，用腹腔镜探进去，把胆囊切了，提出来，然后扔进垃圾桶么？微创呀，都不用缝线。这是最普遍的手术了，谁谁谁，还有谁谁谁，都做了，都是无胆英雄。不久前俺的侄子，三十岁不到也把胆割了。苏醒之后问他的感觉怎样，他说很奇妙，梦见吃大餐，龙虾鲍鱼什么的全有，害得他爹当时就承诺出院就去吃海鲜。在俺的印象中，这只是一个让人有愉快幻想的小手术呀，一向敢作敢为的教授，妇产科有名的刽子手，怎么轮到自己就这么娘娘呢？

说她刽子手，是说她的胆大，不是心黑。有一回被人请到一个矿上做剖腹产手术。产妇的腹部已经切开了，突发子痫，四肢抽搐，力大无穷。这如何是好？一旁的助手和护士都傻眼了，有的竟惊叫起来。俺的老婆很镇定，吩咐他们站好位置，一人按住一肢，决不能松手，同时命人注射镇静剂。就在这样的挣扎之中，她果断地切开子宫，把快要窒息的小孩抱出来，母子平安。

又扯远了。

拿手术刀切人家的腹部就像俺在家切冬瓜一样的资深大夫，轮到自己要开一个小口子，咋就这样惶恐呢？

但俺只是这么想，没有这么说，艺术吧。

手术那天，她自己坐电梯到最高层的手术室去，同时叫了几个她的同事，也换了衣服跟随，独独不让我进去。

手术也就个把小时。一会儿主刀大夫出来了，用盘子托个血淋淋的东西，然后蹲下来用一把小剪刀极细致地剪开胆囊，挑出那些小结石，一共五个，一一显示给我看。俺当时有一种莫名的难过，想到这是她的内脏，还有一丝恐惧。大夫说，很顺利，一再要我放心，我才释然。

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病人才被推出来。接下来的事有许多人帮忙，俺只要在场就可以，然后看她清醒了，就握住她的手说些辛苦了之类的话。

微创就是微创，两天之后我们就出院了。输液消炎的事，她的同事安排护士上门照顾。

整个过程，我确信没有治牙那么复杂，那么痛苦。每每想起她们医院的牙医用足有半尺长的针头往我的上颚使劲往里推麻药，有时候一只手好像劲还不够，改用双手用力的时候，俺就头皮发紧。

过几天看她复原得差不多了，俺就问了她几个问题。

这样的一个小手术，咋就怕了呢？

老婆说，你不懂，这样的手术要全麻。全麻有一个风险，就是麻醉过去了，醒不过来了。虽然这样的风险万分之一都不到，但总是存在的。不久前，某某医院就出现一个这样的特例。

哦，难怪手术之后，我们在外面等了足有二十分钟，这段时间就是在紧张地复苏呀！她说，为了及早清醒，要有熟人最好是亲人在旁边呼唤，所以她叫了这么多的同事进去。

于是，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怎么不叫我，你的伟大的老公陪同进去呢？我来呼唤你，不是更亲切么？

哈，你不行，会害怕。全麻的病人不能自主呼吸，必须插管，用机器替代呼吸，看上去很恐怖，你要看了这样的场面，会留下阴影。

俺明白了，不再问了。

还问什么呢？她什么都懂，因为懂，所以担忧，所以恐惧。这样的风险，死亡的风险，爱人不能分担；这样的担忧，死亡的担忧，爱人不能劝解，于是，她就选择独自承担。结果，我因为什么都不懂，就嘻嘻笑而笑嘻嘻。

好在，都过去了。

感谢上苍！

人世间的许多事，不一定都要知道。有时候糊涂一点，会更好一些。所谓无知者无畏，有点道理。

顺便敬告：朋友中有不吃早餐的，赶紧去B超一下胆囊。如果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就默默感谢一下主吧，或者祖宗，或者菩萨。但感谢完了就要洗心革面，重视早餐，别指望祖宗菩萨什么的会保佑您一辈子。说实话，他们在天上也很忙，也有失去耐心的时候。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