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的纠结

俺那口子连着做了几个手术、长长地嘘一口气表示既疲劳又满怀成就之余，偶尔也会正眼打量一下在下，以示关怀。

那天正打量着，突然伸出五指逆向翻俺的头发，叹曰：又黑白两重天了，要去染发。

对这种毋庸置疑的口气，俺也习惯了。早年是不服的，凭什么你说干啥就要干啥？后来发现许多事是为俺好。比如她常常撂下一句话：记得吃药，还有就是：不准吃糖！虽然一千个不愿意，人家好心呀，没说的。习惯是个可怕的东东，你在温柔的苛责之中，慢慢就会顺从起来。当然，要是有一天她以为你完全驯服了，叫你跳楼，估计你还是不会跳。

说俺黑白两重天？言重了吧。俺赶紧到镜子跟前照照，一头青丝也，可是向上翻开这头青丝，却是满头雪霜。

柏杨老先生在《倚梦闲话》里写了一个民谣，说人老先从哪里老？人老先从头发老。白头发一天天多，黑头发一天天少。看来，俺真是老了。

不过，仅是白头发，还不能说老之已至。二十年前，俺三十几岁，风华正茂。最近翻出那年月的照片，唏嘘呵！问俺那口子：这是我吗？怎么这么帅呀？那时你注意到了吗？为之幸喜过么，自豪过么？她一脸的无辜，说，没感觉。气得俺拍案长叹，不识货，遇人不淑呀！扯远了。

那年月俺虽然明星模样，其实早就有白发。当然不似现在，只是间或有一些。俺一向最爱惜自己的羽毛，没有羽毛就爱头发，于是叫老婆帮忙，以便维护头发的纯洁性。老婆不干，说愿帮，但我忙。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她觉得有些白发好，最好再多一些，以便让别人没心，也让俺死心。其实她不懂，花心不花心不在花白不花白，花白的人，照样花心。好在那时丫头小，可以指使。许诺：拔一根，一毛钱。俺丫头拔过几次，数到二十就要结账，不干了。因为她知道，再拔下去，不会兑现。

那几年，俺最喜欢别人说头发，因为说着说着大伙就会把目光集中到本人头上，问一个让人十分愉快的问题：您的头发咋就这么黑这么密还这么亮呢？俺总是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让人觉得领导就是天生异禀，心想要致敬尽管致敬好了，决不告诉大家实情。

老婆坚持着除恶务尽的原则，到后来就有些不妙，两鬓剩下的不多了。没办法，五十之后，就染发了。

到了这个时候，在理发店里被人涂得满头油污，我就知道我真的老了。因为我发现一个现象，头发乌黑黑得纯粹黑得彻底的人，基本是老人了。年轻的人们倒多少有几根白发。有的年纪轻轻白了少年头，但他也不掩饰，因为他是少年，他有这个资本让它白着。年老的人们总想留住青春，别的地方作不了假，眼脸下垂没办法，腰椎僵硬没办法，许许多多衰老的症状顽强地表现出来，无可奈何，只有在能掩饰的地方掩饰一下，于是就染发。

说到这里，奉劝那些爱美也确实很美的女士，出门之前照镜子时，千万注意一下头顶上是否有白发擎天。如果不幸有所发现，一定要叫老公或者儿女坚决彻底干净消灭之。有些女士凹凸有致，阿娜多姿，而且漂亮得不像话，让人老远就想赶上前去说些阿谀奉承的话。及到挤进电梯，居高临下，竟发现美人的顶上白发森森，一根根英勇地直指苍穹，令人为之心碎，霎时万念俱灰。

对令人难堪的形象，男人多半要英勇无畏些。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老了，也并不妨碍八十岁的老翁天天要照照镜子，梳梳头发，千方百计装装嫩。

年老的朋友们经常说要淡定，要面对现实。俺想呀，俺一时还淡定不了。等到有一天俺满头银丝素面朝天，那就真的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