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卡在生活中擦出的细碎火花（组诗）

 

 

林目清

 

 

云朵，阳光弹飞的棉花

 

云朵总有坠落的时候

坠落粉碎成雾，雾像棉花

太阳布设的弦，在弹

越弹越像飘飞的棉絮

棉花弹好了，织成棉被，叠在高山森林里

风一吹，天一凉，就拿出去防寒

所以，即使冰天雪地，最高的雪山

也能盖上棉被

 

梦想，就像棉花，被生活所弹

弹碎了，只要不飞走

揽在怀里，也可以取暖

在露珠里清醒，在雨雪里走进现实

跟着生命走过，每一步都很难

那些落在你头顶上的棉絮，是为你防老

护送你越过生命的寒冬

 

 

爱的基因

 

爱，源于母子，是母亲的付出

这笔资产不断扩展

就像一笔存款，它的利息延续给后代

后来爱的存款，人家拿去投资经营

辐射给社会

你说的爱情，是一种投资的方向

投对了，就是蜜水，可以注射甜透生活

否则，投进了大海，怎么得了

舀上来已成苦水

 

我们学会了把爱开成花，种下树木花草

种下庄稼，种下太阳与月亮相爱的基因

生下星星

这样爱，化为没有经济的物质

在宇宙间生生不息

 

 

盛夏的天空下，到处都是果实的博览会

 

夏天了

根从土地里淘出来的东西

都交给枝叶保管

这些东西裹满了太阳与雨水的染色体

流动着土壤的血液

它们以各种形状出现

无论什么形状，都与太阳相似，月亮相似

星星相似，地球相似

都与一滴雨一颗露珠相似

甚至有雪花与檐口冰凌的样子

它们以球状或扁球状的形体趋于完美

像一批批新开发的科研成果

在天空下，无处不在地一一展览

啊！人间有多少幸福

都只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结出的果实

 

 

今晚醉在一颗露珠里睡觉了

 

经过你，像经过一座山，一片草原，一片湖

在高铁上的窗口划过

其实你在云里，在风里，在草丛里

划过时没看到你

也许你在地下，在河里，在湖里

再怎么也看不到你

总有一天，你在公园里，在小区的绿化带里

在我抱回家的盒景里

那样，我们随时可以亲近

只要你不语，我不语

每一次经过，我的眼光都有我的爱抚

每一次浇水，都是我的旨意

当我走到你的身边，我一定会说：

好像看到了家乡的菊花与杨柳

看到了家乡的桃树李树

看到了开花的石榴

月亮会笑，星星会私语

太阳会敲打我卧室的玻璃窗

说：楼下有一滴露珠在等你

昨晚一夜都没睡

 

 

家乡是我们最可靠的后方

 

我的家乡就在那青山绿水里

小狗，小鸡，小鸭，小鸟是她快乐的玩具

她永远像一个少女

纯粹无污染，藏着人类发展的梦想

我们只是她安放在城里的摄像头

让她看到外面的世界，搜集外面的情报

她的心空是美丽的

永远是人类世界的风景

她每衰老一次，天空就下雪

她每年轻一次，自己就怀孕了

她的悲伤与喜乐都在风中、雨中

与风和日丽里

她掌控世界最大的粮仓

制造粮食的都是她最诚实的细胞

世界是一个战场，她绵绵不断地输送兵源

我的母亲是她的输卵管

我是她生下的诗人，我用诗在战斗

 

 

小区里绿化树的果子熟了

 

树太高了

有人在摇树，有人在拿棍子敲打

树上的果子落了一地

落在草地上的完好，落在人行道上的碎了

好坏都一样，小孩子们捡起来就吃

一个奶奶急了，追着孩子跑

这怎么就能吃呢？

等奶奶拿到家里洗了再吃啊

孩子一个急转弯，回过来

又捡了一些，捂着嘴笑着跑了

另一个勇敢的小男孩，丢下书包

爬上另一棵树

另一棵树的果子早已被人扫荡了

只剩下树尖上几颗，惊恐地盯着小男孩

我仿佛听到了果子投诉的哭声

已冲击了保安室

 

 

屈原，是没等楚国来得及服用的良药

 

《楚辞》，南方方言里长出的奇卉异草

从破碎了的楚国播种开去，遍植中华疆土

它是一种良药

一直在医治一个民族不甘衰竭的心脏

其中一味《离骚》是香草美人熬制的汤药

可滋补忠贞爱国的精血

一味《九歌》是神方制作的针剂

可给爱情与生死致幻，在人鬼神魔中转换

一味《天问》调好，喝下去

就会长出哪吒、孙悟空的金身

一棒打出改天换地的神话

 

诗人不是生错了时代，而是超越了时空

天下皆醉，诗人独醒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为国而强，怒其不争；怆然涕零，以身许国

让一腔热血，追寻真理

化作一江永恒奔涌的爱与药汤

 

 

我们都是一群修墓人

 

我们都来自一个遥远的世界

说近，隔着母亲的肚皮

说远，是我们永远回不去的天宫

我们来时，老天爷给了我们一把伞

我们降落时用了，就丢了

为什么要给我们备有伞呢？

天宫到人间，的确很遥远

我们在人间，跌跌撞撞，在寻找那把伞

找着找着，就学会了走路

那把伞，还会带我们上天宫吗？

 

我们是老天爷派下来给他修陵墓的

修陵墓的都得陪葬

天空就是一个最大的陵园

星星里都葬着老天爷的祖先

月亮里葬的是老天爷的爱妃

有谁知道还要多久

地球这个陵墓才能完工呢？

你问太阳，太阳在笑

每个母亲都有从天宫到人间的出舱口

老天爷不死，人类就不会在地球上消失

 

 

人的使命只是走路，其他只是辅助

 

前人的路，就像黑板上的字

闪了光，我们记下不记下

都被老师用黑板刷擦去了

它们像星光落入了我们的脑海

今后浮不浮上来给我们指路

得看自己的造化

前人走过多少路，我们都要过一遍？

一生哪有那么多时间？

我们只能选自己喜欢的路走

沿着喜欢的路上前人的路走

即使这样走

也要经由高等学府的大门走出来

才能通过捷径走到这条路的最前头

至于后面怎么走，谁也不知道

得靠自己，自己走下去了就是未来

就是人类的创新，就是人类的创造与发展

不然你一辈子只是一个凑数的迷路人

你唯一的用途可能就是给这个世界的走路人

提供了食物

 

 

这个世界，谁也吃不了闲饭

 

人就是一根火柴

在生活里为了需要，不得不碰擦燃烧

燃烧，就是命

我记得大学毕业后当了人民教师

我真正感觉到自己是火柴

因为自己站在教室的黑板前

真是与黑板碰擦一次

就看到自己燃烧一次

后来不当教师了

找不到擦的地方，怎么也燃烧不起来

有一次与领导意见不符

我嗖的一声擦上天去了，擦出满天星火

差点把领导烧死

好在月亮是消防车，月亮出来了

太阳大的火都灭了

从此，领导看到我就走

说这个人火气太重，不适合在机关工作

于是我到了乡下

和老百姓混在一起

老百姓好，喜欢抱团取暖，都充满湿气

喜欢闲聊，拉家常，讲厕所里臭出的故事

故事里沾染有硝药

米酒喝多了，稍不留神就擦上谁的屁股了

着火了，烧起了身边的柴房

妇联主任来了

一勺水就浇灭了

大家看到妇联主任的奶

像消防车的两个喷头

谁见了她，最大的火都摁着自己

暗暗给熄灭了

一句话，我们就是做火柴的料

生活的酸甜苦辣咸凝结成火柴头

为了自己的活路，随时硬着头皮

等待擦火燃烧，烧烤出自己的生活

那些不敢燃烧自己的，都像是树木花草

一生无虑无求，想太平

得不到燃烧，甘愿埋进土里

如果腐烂的自己

不能通过根脉重复自己的生命

最后化作煤与石油，也还得要燃烧

因为活过了，不燃烧，时间不允许

时间自己宁愿死去

也要追回你活过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