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季节里的小村（组诗）

 

 

文/林目清（湖南）

 

 

被下锁多年的老屋

 

老屋被锁在村中多年

没有拆除也没有修缮

像时间烤制的木乃伊

陈列着一段土木结合构筑的岁月

老屋门锁的钥匙在母亲手里

她不敢打开，也不想进去

一旦打开，我们的童年就会涌出来

围着喊肚子饿了

一旦打开，父亲就会扛着锄头出门

半夜都不见回来

一旦打开，怕神龛上的先人们

责骂香火不旺的子孙后代

一旦打开，历史就会跑掉

留下空荡，被时光点燃

一旦打开，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其实，老屋只是一桩顶

缆住一个不可回归的时代

那些为一个村庄奔忙的身影

 

 

一想到乡下

 

一想到乡下，时间就往回走

一直走到我们围着奶奶讲故事

爬上窗台看小婶子生娃一直生不来

深夜上茅房

母亲划了三根火柴还没有把油灯点燃

兜里的烤红薯吃完了还没有放学

放电影的喇叭响了，牛还没有牵回家

过生日那天迟迟不见父亲回来杀鸡杀鸭

快过年了，母亲还没给我做新衣裳

……

 

一想到乡下，时间就往回走

慢慢变成儿时池塘里的

小鱼小虾青蛙蝌蚪和蜻蜓

变成一只蜗牛，爬了半天

才翻越了一个长满青苔的石头

变成一座小木屋和小木屋里的麻雀

变成一只蜘蛛

织满了一屋守株待兔的老时光

 

 

天地之间有一台无形的织布机

 

太阳是一个弹棉花的老手

阳光的弦不断把棉花弹向天空

成堆成堆的棉花堆积成山

不知道运向哪里纺织

那些飞鸟是弹飞了的棉花壳

落到了枝丫上

 

田野上、山坡上，一片青翠

像晾晒的一块块青色的布匹

其中闪烁着零星的花朵

此时的蓝天，也是一块蓝色的帆布

是小溪、河水、湖水、海水染蓝的棉布么？

 

 

第一次坐高铁和地铁

 

第一次进城，走进高铁站

让我看到小时过年前村里用水车车干水的池塘

池塘深底的中央聚满了活蹦乱跳的鱼

大鱼小鱼挤啊挤啊，扬着头在呼吸

大人们用渔具捞出来一批又一批

捞到天黑很久了，才捞干净

到了清晨，从泥浆里钻出几个白肚的鱼来

像天上剩下的几颗星星

乐坏了爱起早的三哥

 

当我从高铁站转入地铁站时

我发现我像游进小时家乡水圳里的鱼

和其他四面八方拥来的鱼发生碰撞

在水圳里哗啦作响

一条水圳的渔具载着一群鱼走了

水圳里又游来了一群，涌入渔具

当我从渔具口放出来，仿佛我又游进了大海

左摆，右摆之后，被洋流带走了

 

 

敬礼

 

时代在改变所有的秩序

唯一不能改变的是吃饭的规则

和稻谷的颜色

一切诞生或新生都有源头

无论我们现在有什么了不起

都是从旧中走来

我们应该时而回首，向过去敬礼

我们应该在这个冬天，面向田野

向远去的庄稼敬礼

向不离不弃的太阳敬礼

向一向沉默寡言的村庄敬礼

向我们的来路敬礼

 

冬，一直在为我们画一个句号

用飘落的叶子与羽毛

用如释重负的枝条与干枯的河道

但用尽力气，怎么也画不圆

于是大雪、小雪，如星群跌落

填补句号的空虚与缺陷

于是我们看到所有的树木花草挺立自身

向天空敬礼

 

 

南方季节里的小村

 

1、

春天来了

小村山上的野花，不需要上名刊

像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可以随意发表

许多阳光来到这里就不走了

它们要住进花里，要长成果子的模样

 

路边的一朵小花喊出了惊讶

一群少男少女引着一群蜜蜂蝴蝶飞来了

风儿一路洒着香水

乐坏了飞鸟，迷醉了山坡上的云彩

无人机在为它们抢镜头，拍微电影

 

2、

在这初春的小村

桃花最先咬破寒意

刚露青色的小草抱紧了田野上的小路

风在吹

让大伯扛在肩上的犁打了一个寒噤

 

阳光开始下种，炊烟开始升起

等到疲惫的黄牛使出月亮的眼神

眺向村里的灯光

种子在土地里已开始温暖

村边溪流潺潺，抱着月光唱着欢乐的歌

 

可我的内心还没有来得及开垦

听听蛙鸣，听听不分昼夜的布谷鸟的啼声

内心就开始松软

的确，这个世界已四处布满生机

每一个生命都在安排如何生长

晚风真好，吹过我后过了好久

才远远传来回响

这时星星芽苞一样钻出来看天空

泄露许多春天的秘密

 

3、

在春天，油菜花首先代表庄稼向世界发表宣言

村头的老槐树申请用一片新叶

说出自己历经沧桑的往事

然后与时间对话

说明小村的年龄比它还大

豌豆荚住进菜园里

李子树在池塘边等候开花

农历总是打开季节，匆匆地绿

日子总是在成熟里由绿变黄

绿了的田野总有虫儿在生儿育女

月光总在深夜沙沙地写作

创作下一个太阳出来的样子

 

说不清村中遗留的一截土墙有多少年月

它见过多少日落日出，经历过多少风雨

总喜欢用苔藓包裹出一些小花在炫耀

公鸡在土墙上预测时令

 

等日子凉了

庄稼地就空了，小村就瘦了

季节就跟着蒲公英到了深秋

这时高粱玉米在心里开始藏起

庄稼最后的心思

这时秋风扯着狗尾巴草

素描小村阵痛过后的模样

 

4、

桃花，李花，油菜花，杜鹃花，小麦花，稻花，豆荚花

一路开过来，开过来

开了，谢了，又开

赶着风在开，如荞麦

一直开到九月十月

开在小村季节布控的广阔时空里

一棵橘子树急着要赶到十月

看到自己金黄的果实

阳光很有耐心

在等待石榴灌满果浆

让乡亲们相庆热闹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