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几年，我终于换车了。

  按照时下北京的政策，新车开回来，意味着旧车要交出去。这叫做置换。

  早就有心思置换。一是旧车时间长了，怕不安全；二是看着别人开SUV很羡慕。踌躇多年，决心难下，说到底是因为和旧车的感情难于割舍。

  旧车开始当然是新车。也是在反复权衡，多少天魂牵梦绕之后，和它开始不解之缘的。自从当年把它开回来，就过上了食有鱼，出有车的生活。9年了，风里雨里，和衷共济，我们一起绕地球将近三圈，从来没有出过交通事故，也没有让保险公司赔过一分钱。而今而后，它竟然与我相忘于江湖了。

其实这9年里，车也不是没有给我带来过烦恼。新买来后不久，遇到下雨，前挡风玻璃竟然漏水。2011年10月，考虑到轮胎老旧，为了安全，我把四个轮胎全部更新。没想到，更新后的当天上午，从4s店出来，跑了不过60公里，高速上新胎忽然爆胎。幸而爆的是后胎，逃过一劫。当时对旧车，的确生了嫌隙，感情淡薄了不少。很快就听说爆胎的时间，恰恰是湄公河惨案发生的时间。看来这安全与否，都在天命，不是人力可为的。“欲洁何曾洁”，妙玉就是妙语吧。再一次换上新胎后，心态也调整了。和旧车的感情，又恢复和好如初。

自从北京车辆限购以后，新车旧车似乎就势不两立了。和旧车的分离，成了换车最大的障碍。开始的想法，是把旧车送给亲戚。一则亲戚有车开，二则旧车还可以时时看见。没想到，不算贵重的旧车，亲戚还是迟迟不肯接受。过了两年，好容易做通了亲戚的工作，到4s店看新车的时候，才知道北京的旧车已经不能随意在外省落户了。这旧车在我是宝贝的不得了，在政府则是当做祸水，必要拒之于千里之外。真是敝帚自珍。于是换车又成了泡影。

今年重读《论语》，感慨良多。孔子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忍就是决断。朱熹注：小不忍，如妇人之仁，匹夫之勇皆是。旧车的确旧了，我又时时要跑高速。万一有什么隐患，后果不堪设想。终于狠下心来，决定置换。

万物有灵，车也是有灵性的。以往看新车，都是虚应故事，旧车一切正常。此番看车，旧车命运已定，或许它也知道了。第一次从新车4s店回到北大，旧车忽然不能启动。叫了救援，去了旧车4s店，车正常了，却查不出问题。不由对换车的决策产生了动摇。一段时间后，第二次去新车4s店，刚刚回到家，旧车又有了毛病。从来没有什么问题的旧车，为什么会故障连连呢？只能用闹脾气来解释了。

最后一次下定决心，还是置换了。敝帚到了4s店，也是只能自珍。谈到旧车，店里出价少得可怜。说是除了边疆，各省都不接受北京这么老的旧车。北京限购，好容易摇到号，谁愿意买旧车呢？把旧车这么低价出手，真觉得对不起它。4s店说是可以拍卖。想着忍心抛弃跟了我9年的老朋友，还要把它当东西一样要价拍卖，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于是好歹还是交给了4s店。

拍了许多照片，仔细洗过之后，周五把旧车开到4s店，新车开回家。虽然见了新车想笑，想起旧车又想哭。周日早上起来，就全家一起，匆匆赶到4s店看它。重度雾霾之中，旧车还是那副模样。没了钥匙，我已经进不去了。隔窗望进去，里面一切那么熟悉，却已经可望而不可即。一种陌路人的感觉涌上心头。沿着旧车转来转去，忽然发现，在前挡风玻璃的最下方，旧车的车架号就刻在那里。多么明显的数字。9年了，我竟然没有看到。

第二天，周一下午，4s店来电话，说是车已经卖出去了，需要我送身份证去办手续。晚上辗转反侧，想着明天可以见旧车最后一面。周二上午，来到4s店，停车场已经找不到我的旧车了。急忙跑到里面一问，原来车已经运走了。想象中最后一面的场景，竟然没有出现。呆呆地坐在店里，黯然神伤。好一会回过神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还是走吧。

来到停车场，旧车不知何处去，此处空余我新车。仔细打量一下新车，忽然发现，刚买4天的新车，竟然被人从前到后，划了一条很长的划痕，明显是故意为之。和车的感情，一下子从旧车移到新车。往后和我共患难的，就是它了。

我的旧车现在已经是别人新买的二手车了。我知道它还在北京，却不知道它在哪个区。新的主人是否和我一样爱惜它？这人是在欣赏还是在抱怨？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旧车虽然走了，毕竟有新车陪我。受了伤的新车，反而使我产生了感情。它的划痕，也许是旧车对我在发泄怨恨吧。车无论新旧，都是任劳任怨，为人服务的。不像人，有的心境澄明，有的心中龌龊。北京的雾霾里，有许多好人。北京也有许多人，心中充满了雾霾。

新车已经随我回过家，去过北大。却还没有像旧车一样，随我去过戒台寺。找个时间，我要开上新车，到庙里走走。没准在路上，还能与旧车迎面而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