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觉寺心游记
(2014-11-27 17:11:06)
标签:
佛道儒心 |
分类: 文化随笔 |
四大皆空,一切虚无。北大也好,大觉寺也罢,不过都是虚妄幻景。身在北大,心可以在大觉寺。心要走,何需时间,何须速度。心何须为形役,这是说走就走的旅程;心又何必非要役形,自在逍遥,心外无物,北大的归北大,佛祖的归佛祖。来处就是去处,去处就是来处。我既不曾来,自然早已到了。以心游景,就叫心游吧。
悄然来到大觉寺,先在门前立定。心到身未到,这立定的,是心不是身。哈哈,我在大觉寺门前,先是立心,正在立心,已经立心。北宋张载早有名言,“为天地立心”。我在大觉寺,为谁立心?天地?天地不过幻象而已。我心在游,在逍遥游。我没有脚,地有何用?我没有头,天有何用?刘伶以天地为栋宇,我以天地为心灵驿站。稍一转念,我心将在天地之外。庄周兄,刘伶兄,张载兄,改日拜访,我心去也。
心念一动,进的门来。“勅建大觉寺”五个大字,本不在心上,现在已在心后。敕又何必?建又何用?功名利禄,房产地产,都是过眼烟云。房产可以容人,不可以容事。能容事的,正在前面。
弥勒佛大腹便便,慈颜正笑。你笑谁?谁是可笑之人?我的形本不可笑,何况今日我只有心至。弥勒呀,我对你一向佩服得紧。诗经说: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司马迁补充说,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我的心岂止是向往,而是已至。心到了,乐也到了。你笑人,我乐心。看着你,我想起了另一个人,那就是颜回。
颜回兄,孔门七十二贤人,我的心中你最亲。孔子说,“回也非助我者也”。作为唯一的好学弟子,你帮不上老师什么忙。“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你这么穷,也帮不上家人朋友什么忙。我心尚在,忙是心亡。我的心不忙,也不需要你帮忙。只要你我心心相惜,我们一起三月不违仁吧。你不是乐吗?我心也乐。“时人不识余心乐”,你是古人,应该识的。时人追名逐利,忘乎所以,岂止是不识我心乐,简直是统统不识。你不仅是古人,还是贤人,复圣。我识的你乐,你怎么会不识的我乐?你的晚辈孟轲问过,“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我与你乐乐,你与我乐乐。孟轲还问过,“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这完全是个伪问题。你我的乐,别人如何乐的,怎会乐的,怎想乐的。他们不乐,我们乐得不与他们同乐。
颜渊兄,你的心是深渊,深不可测。我的心要去了,少陪。你向来不迁怒,不贰过,自然不会怪我。弥勒佛祖,你的笑,是迎客。我的佛学,就像子路的鼓瑟,已经升堂,尚未入室。心既然来了,此番我要到内室走走。
大雄宝殿,阿弥陀佛,释迦牟尼佛,药师佛,宝相庄严。他们在等我吗?也许有,莫须有。大觉寺每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来的都是形,不是心。我心前来,真是稀客。花径不必缘客扫,我就像澹台灭明,行不由径。我身尚且行不由径,何况心乎?蓬门不必为君开,我已入佛室,门在后,已是后门。何况我来的是心,心若入门,岂不是个“闷”?我心正乐,不能闷闷不乐。
我心见佛,佛见我心。我心如明镜,明镜亦非台。不管是与非,佛可愿上来一叙?佛笑了:什么上来不上来,我本在你心中。可不是吗?佛在我心中,早在我心中。佛在我心里,我心又在佛心里。什么心游大觉寺,不过是返求诸心,问一问心。怪不得这么快呢。
上来一叙,没有来的问题,可有叙的问题?佛又笑了。何为一叙?何为再谈?是呀,佛在我心里,天天叙,日日叙。佛拈一束花,我心花怒放。我不开口,佛已心知。我心在佛心里,两位一体,一而二,二而一。可是,我佛心中有道心,道心中有儒心,儒心之中,又有苦心。苦心在最内,也最大。小心包大心,如何包裹得住?我心中的佛心至小,外面的佛心至大。我的心倏忽天地之外,骤尔红尘之中,似乎自在逍遥。但佛心广大无边,远超天地,我不过在一个角落里踽踽独行,坐井观天。前不见古心,后不见来者。忍不住悲从中来,中心如噎,心中一个声音大叫到:苦哇!
我心至而身未至,不能对佛洒泪,只有对佛心酸。洒泪又有什么用?四大皆空,泪也是空。更何况,泪可以作假,如鳄鱼的眼泪。泪可以是武器,称之为泪弹。我心既诚,何曾作假?我心无欲,何须武器?我心既苦,如何不酸?我心既酸,如何不苦?
众生皆苦,我岂能不苦。中国人流行说心不苦,命苦。无心之人,自然心不苦。有心之人,心怎能不苦。市场经济,滚滚大潮。功名利禄,俱在人心。人心岂止隔肚皮,人心隔着千山万水。千山万水之中,心如一叶扁舟,有心也如无心。正如蚂蚁虽小,五脏俱全。纵然五脏俱全,蚂蚁的心,可以视而不见。众生如蚂蚁,蚂蚁如众生。我独有心,我独心苦。佛呀,为何天下之大,独我心苦?
佛只微微一笑。佛为什么会笑?我拈花了吗?佛为什么不笑?一字真言笑不休,当然要笑。佛什么也没说。我只觉得,佛心不再那么广大无边,空若无物,而是如一颗真心,包裹在我的心上。是我心外面的佛心变小了,还是我心中的佛心变大了?我不得而知。我唯一知道的,是我的心不再那么苦,不再那么酸。佛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我的心不像刚才那么苦,也不像未来那么苦。我走在过去和未来的中点。中心中心,我的心永远是中间的心。
心游大觉寺,我不曾大觉,所以是游客。游客来此,图一时之快。我的心时乐时苦,时快时酸。与佛谈完了,该说再见了。
佛说:归心不必似箭,且慢再见。既然来了,何不到处走走?
大雄宝殿左侧,本该有伽蓝殿。这大觉寺,并不建有伽蓝殿。怪不得天下魑魅魍魉肆无忌惮,护法神不知何在?天下众生,魔由心生,心小魔大,魔能食心。事到如今,魔已做大。纵然有关云长护法,也是回天无力了。
左边没得走,心且向右。右边是一处茶院,唤做明慧茶院,本名四宜堂。这明慧茶院,不知何解?吃茶便能明慧?看那价格,自然不对。好货不便宜,不便宜买到的,必是好货。既是好货,与慧心何干?许多吃茶的人,在想什么?大约是不明觉厉,不明觉贵吧。
前面好生无趣,且到后院走走。领要亭旁,林木众多。北风吹来,落叶满地。是风动?树动?还是我心在动?北京的风越来越小。风静树止,自然是我心动。我为树心动,我为风心动。还有谁会为树心动,除非是玉树?还有谁会为风心动,除非是金风?
大觉寺后院最高,前门最低。人都好高,我偏好低。归心一动,心又来到大门前。敕建大觉寺,大觉大觉,大梦谁先觉?世人皆醉,而我独觉?当年孔子时时梦见周公,老年以后,周公不再入梦。我何曾梦见过周公?我又何曾想过梦见周公?哪天颜回兄入梦,倒要好好聊聊。
正心语间,颜回兄已经到了。可也是,梦是心头想。我要对颜回兄说什么?相顾忘言,到底我叫顾望岩。千言万语,终于汇成一句话:令尊大人颜路,竟然逼着孔子卖车,怎么那么过分?难道他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去的?
佛门之外,我没有大觉悟,大欢喜。也许真的该回去了。回北大的道路在何方?
颜回还没有回去,还在心语: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回去干什么,何不随我到孔庙走走?
也是,心既出来,心便野了。游完大觉寺,何妨再心游孔庙。“仰之弥高,钻之弥坚”。颜回兄,走吧。
没准,庄周兄也在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