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听椰风
(2014-02-19 22: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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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椰风儒道佛文化 |
分类: 文化随笔 |
也许是心怀北国吧,刚来海南,满眼是椰林碧海,我却想起了马麟的《静听松风图》。
两棵古松,枝干旁逸斜出。一位老者,松下闲坐谛听。他听到了什么?听出了什么?
他听到的,自必是阵阵松涛,飒飒有声。那么,他到底听出了什么?是冲然道气的天籁,飘飘欲仙的召唤?还是凄风凛冽的挑战,苍松傲风的激情?抑或是孑然处世的孤独,曲高和寡的无奈?
天何言哉,风何言哉,马麟又何言哉。看别人静听松风,不如自己亲耳听听。海南少松多耶,我何不静下心来,听听椰风,也许别有况味?
说听就听,走到椰树下,躺在吊床上,放松心态,优哉游哉,让风洗耳,让耳连心。那沙沙的声音,已经不请自来。
椰风与松风,果然完全不同。椰风是暖暖的,柔柔的,像母爱的呵护。松风是苍凉的,凄清的,像疆场上兵戈的杀气,也像造物主沧海桑田的诉说。椰风可谓惠风和畅,令人心旷神怡。温柔之地,富贵之乡,暖意盎然,四肢松软。看来,在椰风中,首先听不出天将降大任的激励,浩然之气的膨胀,百炼成钢的冲动,造福天下苍生的渴望。
透过椰枝仰望苍穹,蓝天白云,一望无际。在那白云之上,天幕之后,到底是什么所在?凌霄宝殿?离恨天?兜率宫?一想到这些,我的脑子里立刻涌起苏东坡的那句名言: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在松风扫荡之下,或许真的让人悟出“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感到“冲然道气生”,澎湃出“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的渴望。这也难怪,自古物极必反。松风凄寒,人心思变更思仙。而椰风之下,心境澄明,百骸似乎已经失重,已有超凡脱俗的感觉。金农说,“松下百骸轻,清风胜和扁”。江南不是海南,如果金农来海南听椰风,百骸定会更轻,有那“门对千棵竹短无”的动态感觉吧。
静听椰风,不儒不道不佛,与三教都不同源。那椰风送来的,到底是什么思绪?带着疑问,我仔细打量起椰树来。
从外形看,椰树与松树完全不同。椰树主干挺拔高耸,直到顶部才会生出枝叶。而松树则离地不远就枝叶茂盛,层层叠叠,绵延至顶。这一点,很符合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早生贵子。正因为松树早发枝叶,松风听起来很近。风声来自枝叶,所以椰风听起来稍远,稍高。椰风必是高风。中国人喜欢欣赏蝉的居高饮洁,却没有人称赞过椰的高风亮节,可能是因为海南的文人少之又少的缘故吧。话说回来,椰风偏高,与底部相疏离,难免让人生出“你看云很近,你看我很远”的闲愁来。
松树枝上还有枝,而椰树枝上只有叶。椰树的叶宽大而脆弱,松树的叶细长而坚忍。风吹过来,椰树的枝叶尽情地摆动,如婆娑起舞。松树的枝叶则挺拔倔强,迎风而立,尽可能地不舞动。松树的果实叫松子,椰树的果实叫椰子。和枝叶一样,松子高高低低,各处皆有。而椰子则只生在树顶上,高高在上。椰树把枝叶和果实都高高举起,就像西方人的重视妇孺。松树的枝叶和果实把躯干团团围住,更像传统中国人的男人至上。和小而寒酸的松子相比,椰子要大得多,宛如高富帅。不过,再大的椰子,内部都是水。水包和草包,应该是一路货色。椰子长得太大,就会掉下来,有时候会砸到人。这正是水包的可恨之处。
仰望椰子,我又想起孔子的话:士不可以不弘毅。松树与椰树,都可以长得高大粗壮。若论宏,二者可堪颉颃。若论毅,则天壤之别。一念及此,忽然意识到,我怎么又回到儒了?理理思绪,看来自己忘我却没有忘物,由物而又及我。望望周围,空无一人。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生长于北方的我,终究不属于这椰风的世界。
回过神来,再听椰风,心境颇有不同。椰风在我耳边吹拂,松风同时在我心里激荡。一拉一扯,一呼一啸。动静可以等观,椰松却不可以和同。忍不住一声叹息,压过所有风声。
唉,我听故我在。几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时光荏苒,毕竟我在。方今之际,我来,我见,我听到。再过几十年,我可还在?我可还来?或许已向来处去了。古调可还在?只怕早如广陵散一般绝响矣。既然如此,我何必在意椰子是否水包,椰树的枝叶是否柔若无骨。只要椰子不砸到我的头上,我尽可以躺在这悠悠的吊床上,在暖风中欣赏椰树的美丽,苍穹的浩瀚。就让我忘却北国的松涛,一心谛听这南国轻柔的椰风吧。一念及此,我又回到了初来时不儒不佛不道的境界。与椰风耳鬓厮磨,物我两忘。一种闲适淡雅的感觉,涌上心头。
看来,椰风让我清醒了许多。至少我知道了:士可以不弘毅,士不可以不听椰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