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说了古人饭桌子也叫床,虽都叫床,但材料不一样。这个不难理解,就如我家饭桌子是自己拿板子钉的,你家却是黄花梨的,
而李白说唐玄宗请他吃饭用“七宝床”。 
( 清人丁观鹏临摹“萧翼赚兰亭图”2015年保利拍卖1782.5万元)
天宝元年(公元742年)因玉真公主与贺知章极力举荐,42岁的李白终于得以面见皇帝。据说进宫那天,唐玄宗“降辇步迎,以七宝床赐食于前,亲手调羹”,当即令李白供奉翰林。。。
这事儿最早见于李白族叔李阳冰为《李太白文集》写的“草堂集序”:
“天宝中,皇祖下诏,征就金马,降辇步迎如见绮、皓。以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以饭之,谓曰:卿是布衣,名为朕知,非素蓄道义何以及此?置于金銮殿,出入翰林中,问以国政,潜草章诏,人无知者。”
《新唐书.艺文志.李白》也有“赐食,亲手调羹”字样,但无“七宝床赐食”之说。
“以七宝床赐食,亲手调羹”的七宝床是什么床?
有人说七宝床源于佛教。
“佛陀涅槃,睡在七宝床,右肋朝下,头枕北方,脚指南方,面西背东,安然而卧。”
佛祖涅槃的七宝床什么样?
佛教所谓的“七宝”,不同经书内容有异:
鸠摩罗什《阿弥陀经》“七宝”为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码瑙;
唐僧《称赞净土经》“七宝”为金、银、吠琉璃、颇胝迦、牟娑落揭拉婆、赤真珠、阿湿摩揭拉婆;
《法华经》“七宝”金、银、琉璃、砗渠、玛瑙、真珠、玫瑰;
无论哪七宝,此说都欠妥。理由:佛教是外来文化,东汉才被华夏接受,但最迟西汉就有七宝床了。请看证据:
“元封二年大寒。雪深五尺。野鸟兽皆死。牛马皆蜷蹜如猬。三辅人民冻死者十有二三。武帝为七宝床。杂宝桉。厕宝屏风。列宝帐。设于桂宫。时人谓之四宝宫。”(见《西京杂记.卷二》)
桂宫是西汉四大明宫之一。位于未央宫北,是汉武帝时的后妃宫。建于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西京杂记》是说汉武帝无视民生,奢华摆谱。
"武帝为七宝床。杂宝桉。厕宝屏风"有人句读“武帝为七宝床。杂宝桉厕,宝屏风”.俺不如此句读的理由是:四宝宫因有“床案屏风帐”四宝而得名。“厕宝屏风”是周边镶嵌珍宝的屏风。与前后的床,案,帐是并列的。尤其“厕”字用法,与作者“厕”字的行文习惯统一,比如:
天子笔管。以错宝为跗。毛皆以秋兔之毫。官师路扈为之.以杂宝为匣。厕以玉璧翠羽。皆直百金。(见《西京杂记》卷二)
汉帝相传以秦王子婴所奉白玉玺。高帝斩白蛇剑。剑上有七朵珠,九华玉以为(?此处失一字)杂厕五色琉璃为剑匣。剑在室中,光景犹照于外,与挺剑不殊。十二年一加磨莹。刃上常若霜雪。开匣拔鞘辄有风气光彩射人。
(见《西京杂记》卷三)
这里的厕都是镶嵌装饰 的意思。读音也不是ce 而是ci 。《广雅·释言》:“厕,间也。”《广韵》音“初吏切”。
再如汉武帝祖宗刘邦也见识过秦二世镶嵌七宝的琴:
“ 高祖初入咸阳宫。周行库府。金玉珍宝不可称言。其尤惊异者有青玉五枝灯。高七尺五寸。作蟠螭以口衔灯。灯燃。鳞甲皆动。焕炳若列星而盈室焉。。。有琴长六尺。安十三弦。二十六徽。皆用七宝饰之。铭曰璠玙之乐。。。高祖悉封闭以待项羽。羽幷将以东。后不知所在”
(见《西京杂记》卷三)
可见所谓“七宝”是用来装饰珍贵物件的,至迟秦汉就很流行,而非舶来品。
虽然战国时华夏就有佛教活动,汉哀帝时汉人开始有少量信徒,公元前一世纪印度佛教也由克什米尔经于阗,传入中国西北,但那时主宰中华上层的宗教是道教,佛教尚未流行。佛教理论也不为主流社会接受。直到东汉永平四年(公元61年),汉明帝派蔡愔、秦景等到大月氏,带着佛画像佛经及两位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返归洛阳,公元68年,汉明帝诏在洛阳建造中国第一座佛教寺院白马寺,佛教才在中华公开传播。
暂且不论七宝床源于佛教证据足与不足,上文提到佛祖,汉武帝的七宝床都是卧床毫无疑问。
李白不可能在唐玄宗卧床上吃喝,所以好多人解读此七宝床,是镶嵌七种珍宝的坐床。说唐玄宗赏赐李白坐在镶嵌七种珍宝的坐床上进餐----这是经不住推敲的。
“草堂集序”说的七宝床应该是镶嵌多种珍宝的食床---饭桌子。“以七宝床赐食”就是赏赐李白这么一桌子美食。镶嵌多种珍宝的七宝床是摆放美食的,不是让李白坐的。正常的行文也该是强调摆放食品的桌子,而不是屁股下边坐的椅子。否则也不该这么记述。如若坐七宝床,那么摆放美食的桌子就该更高档,起码也得是“九宝”食桌,否则岂不喧宾夺主?所以李白说的七宝床就是镶嵌珍宝的矮腿食床或曰茶床。
类似短腿食床还有茶床,都是长方形的四足小矮床。此类床样式,辽宁博物馆藏“萧翼赚兰亭图”可见一斑。
原画已佚,唐人何延之《兰亭记》,说唐太宗痴迷王羲之书法,曾三次向辩才和尚索要“兰亭序”无果。无奈只好用房玄龄之计,派监察御史萧翼乔装潦倒书生,与辩才结成忘年交。乘其不备,偷取了《兰亭序》。阎立本据此描绘了萧翼从王羲之第七代传人,僧智永的弟子辩才手中,将"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骗到手,献给唐太宗的故事
。
阎立本与李白同时代,岁数相仿。那时没有照相机,他的描绘该最接近实况。感谢他不但为我们描绘了这么有趣的故事,还留下了当时的家具模样。画面可见:辩才与萧翼的坐具和坐姿截然不同。辩才身后二人煎茶的茶床,与当时的矮脚食床一类。可以想象,李白也就是像画面人物那样垂足而坐,面对那种矮脚镶嵌奇珍异宝的食桌,享受唐玄宗赏赐的美食。这种矮脚床,也就是“长干行”门前摘花演剧的床,“绕床弄青梅”的床,只不过没镶嵌珍宝,是老百姓家里普通的饭桌子。
茶床进食有 北宋年间朝廷礼仪为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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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期殿中监帅其属尚舍陈设,紫宸殿门之内设御座于殿上当中,南向尚醖设御酒尊酒器,于御座之东尚食设御茶牀,于御座之西俱稍北有司设羣官酒尊酒器,于殿下又设羣官座,三公三少左辅右弼太宰少宰在御座之东。。。”
(见《政和五礼新仪卷一百六十五嘉礼》)
--- ---皇帝御座东边“尚食设御茶牀”,此茶牀的功能是尚食---进食的。再有“鲁公顷为愚道之,亦深叹哲庙之英睿也。顷有老内侍为愚道,昭陵游幸后苑,每独置一茶牀,列肴核以自酌。。。”
(事见蔡京儿子蔡绦作《铁围山丛谈》卷一)。
说的是宋朝第四位皇帝,仁宗赵祯。赵祯初名赵受益,十三岁乾兴元年(1022年)即位,在位四十二年。葬永昭陵 。他生前游幸后苑休憩时,常常“独置一茶牀,列肴核以自酌。。。”这种茶床形制轻巧,便于挪动,临时摆设,但不一定都镶嵌“七宝”。李白显摆的“以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以饭之”的七宝床就是这种茶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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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宝床没有标准规格形制,既有汉武帝桂宫的卧床,佛祖涅槃的卧床,唐玄宗的食床,也有介于他们之间的七宝床。比如:
“
韩秀,昌黎人也。历尚书郎。后为平东将军、青州刺史。卒。子务袭爵。”
“务字道世,性端谨,有吏干。为定州平北长史,颇有受纳,为御史中尉李平所劾。付廷尉,会赦免。后除龙骧将军、郢州刺史。务献七宝床、象牙席。诏曰:「昔晋武帝焚雉头裘,朕常嘉之。今务所献,亦此之流也。奇丽之物,有乖风素,可付其家人。」”
(见《北史
. 卷二十七
.列传第十五.韩秀》)
延兴(公元471年---476年)是北魏孝文帝元宏第一个年号。尚书韩秀去世,其子韩务袭爵。韩务挺能干
但不太干净,受处分换地方又当官。做郢州刺史时,向北魏皇帝进贡七宝床、象牙席。。。
这个七宝床一定是睡床,因为贡品还有配套的象牙席。但北魏皇帝明智,认为“奇丽之物,有乖风素”让韩务吃了瘪。
谁误读了“床前明月光”之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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