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科举考试出现了替考。自唐代著名枪手“温八叉”温庭筠之后,科考作弊形式五花八门,史不绝书,到明清科场演化成“关节条子”,一度取代了夹带、枪替。
“关节条子”就是递条子与考官约定在试卷某处用特殊“字眼儿”,考官阅卷时凭着约定的暗号舞弊。当然得承诺事成的辛苦费。就如俺前文说的鲁迅爷爷托请殷如璋关照周用吉等,暗订均用“宸衷”“茂育”四字就是条子的字眼儿。
道光、咸丰年间“关节条子”登峰造极。每逢科考,考生们便四处奔波,辗转相托,想方设法与考官搭关系、递条子。
奇葩的是不仅考生以递不上条子为憾,考官也以收不到条子为耻。考官甚至主动索要“条子”,或为扩大政治势力,或为满足虚荣心,似乎收条子越多,威望就越高,权势就越大。结果“此风已久,昌言无忌,恬不为怪”,科场风气糜烂不堪,直到酿成戊午科场大案。
咸丰八年(1858年)顺天府乡试。八月初六,咸丰钦点的主考官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柏葰,副主考兵部尚书朱凤标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户部右侍郎程庭桂,即刻带行李进贡院与外界隔绝,主持为期月余的乡试.
(下图江南贡院馆藏科举舞弊穿的坎肩抄满模拟题)

柏葰道光六年(1826年)进士,蒙古正蓝旗人。在刑部、户部、吏部都做过侍郎,老成持重深得咸丰宠信,能被钦点主考官也光宗耀祖。
九月十六日发榜,顺天乡试考生千余录取举人300名。一切顺利,主考官柏葰被加封大学士,正一品。清代不设丞相,兼任军机大臣和大学士已具宰相权位。年逾花甲的柏葰真是春风得意、光鲜照人。
就在柏葰接受同僚祝贺时,科考士子议论发酵,“唱戏的平龄不该第七名”。理由是清制“娼妓、优伶、皂吏不得科考“平龄常登台唱戏不但参加了科考还名列前茅。舆论纷纷,振动朝廷。十月七日御史言官孟传金奏“平龄身份不明,录为举人引起物议,参劾平龄朱卷墨卷不一,应查究”。
咸丰诏令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兵部尚书全庆和陈孚恩四人严查。很快查清,平龄并非优伶,只是票友登台客串,中举并无不妥。但其朱卷墨卷确实不符。
墨卷是考生现场的亲笔答卷。朱卷是为防止考官舞弊,北宋发明的密封、糊名和誊录制度一部分。考生交卷后,专业官员先将姓名糊起来,另一部分专业官员再用红格专用纸誊抄,然后转给阅卷官阅卷。为保证试卷真实,即便原始墨卷出现错别字甚至涂抹,也必须完全照抄。誊抄后还经另一批专业官员“对读”核对朱卷和墨卷完全一致,才封呈同考官阅卷。同考官阅卷发现的优秀答卷呈主考,平庸卷就直接淘汰。
下图是藏于江南贡院博物馆糊名和誊录的朱卷
会审团调阅比对平龄墨卷,发现七个错别字在朱卷上被改正过。一张卷子七个错别字,如何还能被录取? 就在查案时,当事人平龄却在狱中不明不白死了,令案情更为扑朔迷离。
会审团继续深究,从誊抄到对读到同考官(同考官协同主考官阅卷,最先对试卷遴选,负责推荐优秀考卷,直接淘汰平庸卷)。同考官邹石麟供认是他改的。
邹石麟是翰林院编修,对科场制度了如指掌,但在阅卷时,以为是誊抄人手误,就顺手改了错别字。邹石麟和平龄素不相识,以为此前科考多有类似改正都相安无事,就习惯性随手改了。问题清楚了,会审团意见:
平龄并非伶人,登台演戏系个人喜好,不必治罪。但毕竟士子演戏有辱斯文,谕令引以为诫;平龄才华平平,试卷多处错别字,无资格举人,按律罚停会试三科,因平龄已死,免去此罚;
考生舞弊同考官连坐,降级调任,但邹石麟又擅改朱卷,目无国法,拟革去官职永不叙用。主考官柏葰副主考朱凤标、程庭桂三人承担领导责任,罚俸一年。
但咸丰帝怀疑没这么简单,下令严格“磨勘”。十月二十六日磨勘结果:顺天乡试录取的300举人,问题卷竟多达50份!
其中38份试卷错字、别字、谬称比比皆是,另外12份试卷错谬五花八门,却都被涂改过。尤其考生余汝偕两场试卷天壤之别,一卷文理不通,一卷文采灿然,明显枪替。
磨勘结果举国哗然。遴选国家栋梁的科考,竟然如此肮脏黑暗,士子、考官在皇帝眼皮底下明目张胆、肆无忌惮舞弊,真正无法无天!
当日咸丰下旨主考官柏葰革职,两位副主考解任,听候查办。责令会审团更大规模调查。在审查罗鸿绎试卷时,终于捞出了大鱼。
罗鸿绎广东肇庆府阳春县人,花银子捐了个刑部主事。清朝买官合法,但毕竟被人看不起,发展前景也不乐观。为了升迁,罗鸿绎拜托京官同乡李鹤龄,李鹤龄允诺帮助老乡打通关节。 他递条子求助同年举人、同考官浦安。
阅卷时浦安果然发现一答卷与条子“字眼”完全一致,尽管不够录取标准,还是评语“气盛言宜,孟艺尤佳”向主考官柏葰推荐。
主考官柏葰和两位副考评议将该卷打入副榜,定为备卷。(副榜是候补正榜之外的名额,以替补正榜不合格考生)。浦安得知自己推荐的考生被打入副榜,觉得很没面子,郁闷不已。恰巧柏葰仆从靳祥奉命来解释,浦安便恳求他向柏葰关说,一定要录取那卷。
靳祥长年追随柏葰,颇受赏识。回去向柏葰说浦安只推荐了一份试卷,最好录取。柏葰顾忌同僚面子,就撤下别人,录取了罗鸿绎。
按潜规则罗鸿绎送了李鹤龄500两纹银,以为这银子他一定会与浦安平分,十月初谢师时,就只给了浦安10两银子,另给门房3两。又到主考官柏葰家呈上了贽敬银16两,门包银6两。浦安觉得忙活一场,只得13两银子冤大头,又跑到李鹤龄家硬要了300两白银。。。
案情让咸丰皇帝愤怒。如此乌烟瘴气的科场都在将自己当傻瓜。怒不可遏的咸丰下旨:不论牵涉到谁,严惩不贷!
刑部随之将柏葰、浦安、李鹤龄、罗鸿绎下狱。
柏葰家仆靳祥也上酷刑,没几天就一命呜呼。案子聚焦在如何处罚这么大的官儿一品大员,主考官柏葰。
刑部很是为难---揣摩不透皇上意图,毕竟柏葰是宰相级人物。尽管咸丰帝说严肃处理,但也表示过“柏葰早正揆席,勤慎无咎,欲曲待之”认为他老成持重,从无过错,偶尔触犯刑律,可以从宽处置。
讨论再三刑部奏说,柏葰并不知道罗鸿绎、李鹤龄、浦安之间的交易,只是听从奴仆靳祥的求情才舞弊,也没受到贿银,不属于“交通嘱托”而应是“听受嘱托”,但大清律无“听受嘱托”罪,也没有案例,如何量刑还要看会审团。
二月二十三日,专案大臣载垣、端华、全庆和陈孚恩,联名呈递3000字奏折,拟处柏葰、浦安、李鹤龄、罗鸿绎斩立决。
当天咸丰勤政殿召见绵愉、彭蕴章、肃顺、赵光、文祥等17位亲王,大臣商量,皆默默无语,独肃顺奏“科举乃取士大典,关系至重,亟宜执法,以惩积习,柏葰罪不可宥,非正法不足以儆效尤” 咸丰见无法姑息柏葰,下旨“柏葰情虽可原,法难宽宥,言念及此,不禁垂泣。”柏葰、浦安、李鹤龄、罗鸿绎四人被押赴菜市口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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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考那些事儿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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