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避春运高峰,更因牵挂母亲,千方百计请了假,提早了几天回了小城。母亲英明,昨早见天将欲雪,早运筹帷幄,指挥我与妹妹陪了老父去祭祖。
说起祭祖,这半辈子去得并不多,多半因着父母娇宠,又是女子,能不去便不去了。偶尔去的几次,亦是觉得好玩的用意更多一些。最初的祖坟是土葬集居地,几个村共用一处,正儿八经是土坟,据说一条条坟垅里各各埋着几个大小相仿的瓦罐,那是孩子们难以琢磨的神秘莫测。而大人扫墓时,确备了锄头等物锄草培土的。整葺一番,方献上贡品,唠叨几句,风中点燃纸钱等物,放上些鞭炮,待烟灰散尽,便也回了。于孩子,便也如同郊游一番,嘻嘻哈哈来,欢蹦乱跳去,那懂得地下先人们苦盼良久,只见得一面,便又是漫漫无期的等待。
现今与时俱进,土葬早已取消,先人们也已搬进高耸宽敞的新居,风雨无忧。更置了些照片,适于后人缅怀。只是便宜了我等,祭祖似无所事事,不由想着,如果能像当初,抡起锄头,两脚泥巴的,切切实实为先人做些事的方好。所谓"叶落归根",时时刻刻,知根所在,总是好的。习俗中的年前祭祖,代代相传,怕就是此理?
虽是雪天,行车困难购物不易,心底却莫名生了欢喜,乡谚有"落雪落雨狗开心"之语,年味无端又浓了几分!
许是全球转暖,小城已少见大雪。记忆中是有过暴雪的,彼时我尚年幼。父母结婚时,只将宅上东头两间草屋翻成两间小瓦房,门是木门,有着高高的木门槛。这个门槛,亦留着我的笑话:我周岁左右,母亲循例为我断奶,借故外出。我闹着不依,众人哄我,说母亲确实𣎴在,在屋外云云。我一听,偏腿就跨过了门槛,真的要去找母亲。母亲一直在门外听着动静,见我独自跨过门槛,大惊失色,抢过来抱往。多年以后说起此事,母亲还是感慨:"从未自己跨出过门槛的,为了吃,拼了命了!"原来自己多半茹素,仍脱不了"吃货"本色,即源于此了!
七八岁时的一年寒冬,暴雪封门,我印象中唯一一次。许是內外温差,雪水从门缝渗入,经过一晚朔风,结成了冰。天明欲开门,哪打得开?然所有烦恼都是父母的,我只记得特殊情况引发的莫名兴奋,冬日乡村的曰子是乏善可陈的,孩子们巴不得有些意外事件呢!
是不是那个冬天遇着黄鼠狼一家的?已记不真切。终于天放了晴,虽然寒风凛冽,孩子们依然愿意出了门玩。院子里四顾张望,瓦房西侧留下的一间半颓的草屋前,几个新朋友引起了我的注意:大约有七、八个,比猫大,比狗小,同样毛茸茸的大尾巴,蹲坐于地,是什么呢?我欲上前看个究竟,却被母亲阻止:"别过去,黄鼠狼胆子小,你会吓看它们的。"于是一个冬天,我们一家在东头,它们一家在西头,各晒各的太阳,各过各的日子,两两相望,老死不相往来。此情此景,如同鲁迅脑海里的闰土刺猹般,深深镌刻于我心版。母亲的仁慈与博爱,亦深深感染着我。
在廊下观雪时,不禁与母亲聊起当年此事。母亲笑着说,"草屋地下有洞,你一过去,它们就钻洞里去了。你不知道,我多担心我养的那几只鸡!"我骇然望向母亲,然后两人齐齐大笑。
那时乡下野生动物颇多,因着农药化肥尚未盛行。小的有蚊虫蚂蚁老鼠鸟雀蜻蜓知了萤火虫,大的有猫狗长虫刺猬黄鼠狼,如果母亲铁了心不与这黄鼠狼一家为邻,还是有许多办法的。然而母亲终究予其之家一个遮风蔽雨所在,而狼口超我家一倍的规模家庭,居然未曾侵犯我家一鸡一鸭,也算彼此有情了。
雪地里,小儿与一帮子年龄相仿的孩子果然格外兴奋些,叫嚷着团着雪球打起了雪仗。不一会儿,呼啸而过,倏乎翻过垮了一角的围墙,潜入隔壁花园的幽径,穿过宽阔操场,消失不见,径往儿童乐园玩去了。
后午饭时听他与妹妹嘀咕,守门人居然不允他们来玩,须得如此这番,方能绕了过去。一付斗智斗勇跃跃欲试意气风发的模样,令人闻之莞尔,果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吧。
想着离沪前夕,拿出一叠红纸,令小儿写"福"字。站立悬腕,凝神运笔,煞有介事,作品自然是摊了一阳台。后收拢来,悉数交与母亲过目,一一赠人张贴。
乖的孩子野的孩子,总不离孩子良善本性。且随他去,任他添几笔跌宕起伏波澜壮阔。或许,犯过错误的青春,才是快乐的、尽兴的、完整的、无憾吧,许多年后他若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