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固”的名片上没有了贫穷二字
(2022-09-28 07:12:54)
标签:
生活记录 |
“西海固”的名片上没有了贫穷二字
(2022年09月26日
小时候,上门乞讨要饭的特别多,刚送走一个,人还没有进到屋里,狗又咬(吠的意思)了起来,肯定是又来了一个。有人管他们叫“讨吃”,也有人管他们叫“要乜贴”的。他们不论走到谁家门口,就站定等着主人出来散米散面,或者散点熟食。狗也嫌贫爱富,也有察言观色的本领,只要看到身上穿的破破烂烂,手里拄着棍,背着面袋子米袋子的人,就要扑过去狂咬了起来。如果来的人身上穿的整整齐齐,走的大大方方,狗根本就不咬一声。
那些要乜贴的来,母亲边给散米面,边要问一声:家是哪里的?得到的回答,有的说固原的,有的说是海原的,也有说是西吉的,还有说是甘肃庄浪、古浪的。这是我对“西海固”地区最初的印象。
当兵后,每年都要到固原的一些地方野营拉练,先后在大湾、牛营子等村庄驻训,亲眼目睹了那里老百姓的贫困状态,觉得那里的老百姓生活的着实很可怜。连队每次开饭的时候,大人娃娃都要拥过来不少,眼巴巴的看着我们吃饭,让我们难以下咽,有七、八岁的孩子,脚上没有鞋,光着屁股。我们的训练场,就是老百姓的麦场,比狗舔了还干净,没有见到一粒粮食。我也细心的观察过,当地老百姓一天两顿饭,都是以洋芋为主,没有看到过他们吃一次面条,更没有看到他们吃一顿大米饭。
从部队退伍回来后,我被吸收到固海扬水工程同心县指挥部工作。从那时起,我对“西海固”才有了更多、更系统的了解。当时的“西海固”地区,指的是固原地区所管辖的西吉县、海原县、固原县、隆德县、彭阳县,也包括我的家乡同心县和盐池县、红寺堡开发区。说白了,宁夏的北部,属于黄河水灌溉区,那里非常美,真正是鱼米之乡,被誉称为塞上江南,而中南部的“西海固”和“盐同红”地区,因为生态脆弱,常年干旱,严重缺水,是宁夏最贫困的地区。我在这里生活、工作了一辈子,尤其是近十几年,基本上天天都和农民打交道。
过去没有到过“西海固”地区的人,就不知道“西海固”到底有多穷。我读过描写“西海固”地区贫困的很多新闻报道、调查报告,也读过很多写“西海固”的文学作品,长篇纪实文学、长篇报告文学,还有小说和诗歌,觉得没有一篇稿件、一部作品把“西海固”的贫困状态真实的写出来。
过去“西海固”地区的贫穷,真正是渗入骨髓的。有统计资料,1979年的农民人均收入,“固原和定西最低,同为三十六元八角。”一个农民一年的收入就这么点,能不贫穷吗?
以同心县为例,气象资料记载:
1982年的降水量128.4毫米;
2004年的降水量194.5毫米;
2005年的降水量119.4毫米......
年降水量只有100多毫米,干旱有多严重,没有到过实地的人,是永远体会不到的。夏天和冬天的景色是一样的,所有的庄稼绝产,所有的水井干枯,所有的库坝干涸,住在大山深处的乡亲们家家户户都是买粮吃,买水喝。国家一批接着一批的下拨抗旱救灾款,可是老百姓依旧生活的特别困难。
那是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时代,家家每天基本上都吃两顿饭,不知道啥叫早点。上午喝的是洋芋米汤,下午喝的是萝卜拌汤,又清又稀,端起饭碗,真的能够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样的饭还没有多余的,也不能放开肚子吃,一人最多是两碗,再吃就没有了。那时候的洋芋不在蔬菜里面算,算的是主粮。记得我偷着把家里的洋芋拿出去,和玩伴们挖的锅锅楼烧着吃了,回到家就挨了妈妈的一顿打。没有米面下锅的时候,如果能蒸着或者煮着吃一顿洋芋,都好的不得了了 。挨饿是最难受的,如果连着两顿不吃饭,嘴里面的酸水就一股子、一股子的往外流。
绝大部分农民家里,一年吃不上一次肉,锅里见不上几滴清油。即便是家里来了稀客,最好的吃头,就是做一顿荷包蛋揪面,桌子上摆一个咸韭菜、一个酸白菜小碟。客人坐在炕上吃饭,娃娃就站在门口,眼巴巴的等着,如果剩了饭,每人还能分着吃几口。剩不下的话,娃娃们就会当着客人的面,放声大哭起来,真的能羞死人啊。记得老姐姐来浪娘家,住了两天就要回,她说:添粮不如减口,我住一天还多吃几碗饭,还不如省下让几个兄弟吃。有人曾经说过,那时候是拿一碗饭来看人,那是千真万确的,端着饭碗不敢让人。
在我还读小学的时候,就听过大人们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实际上我们娃娃的衣服,都是把大人穿烂的衣服,改做的。在我的记忆中,我上初中之前,就没有穿过一件用新布做的衣服,都是妈妈把哥哥、姐姐的旧衣服改做的。那时候的冬天,好像比现在的冬天要冷的多,家庭条件好一点的,还能穿起棉衣棉裤,条件差的,连棉衣棉裤都穿不起,就是寒风凛冽,滴水成冰,还是穿着单衣单裤。晚上睡在只铺着竹席的土炕上,早上起来,身上都是席巴子印印。
那时候“西海固”人穷,穷的娶不上婆姨。有很多英俊的小伙,长的都超过了墙头,就是没有人给媳妇。农村有句俗话说的好:金山配银山,豁勒配崾岘。养女子的在啥不说,第一个要问的就是家里的光阴怎么样,如果没有光阴的话,小伙子长的再攒劲,也不会给的。实实在在的说,有很多婚姻都是因为图便宜逼到一起。丈夫有口吃,妻子说话也不利索,丈夫走路拄的棍,妻子抱得是双拐子,丈夫的脑子不够用,妻子直接没有脑子。像这类家庭,比例确实很高。有的在当地找不到对象,就到外面连哄带骗的领一个回来。这就是前面我说“西海固”的贫穷是渗入骨髓的。
进入到新世纪后,世纪是新的,“西海固”的面貌和名片还是旧的,有很多家庭还生活在绝对贫困线以下。我进村入户的走访,穷的吃不饱饭的有,穿不暖的有,娶不上婆姨的也有。有七八十岁的老爷爷老奶奶,他们不知道住房子是啥感觉,他们说:我们黄土已经涌到脖子跟前了,要是能移民搬迁出去,住上几天砖瓦房,这一辈子也算没有白活。有的村庄电都不通,还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政府和相关企业捐赠的电视机,真正是一个摆设。我去过很多、很多的农户家中,要说值钱的东西,除了粮食之外,再找不出什么东西来。那时候,有人说一户农民的家产最多有500元,我说连500元都没有,那些又旧又脏的铺盖卷卷,那些老掉牙的箱箱柜柜,不要说卖钱了,送人都没有人要。
在移民搬迁入住的时候,装车的时候,我来回的跑着看,最多的东西,就是与水有关的,大大小小的水桶,高高低低的水缸,形形色色的水盆。说实话吧,有些老百姓恨不得把院子里的水窖都要拉走。最扎眼的是那些有了些历史的铁锅,锅里面没有一点点油气,好像是经常没有用过一样,锅的外面,用手一摸,手就变成了黑的。
写文章讲究前后呼应,我个人的工作经历也是前后呼应的,当兵退伍回乡后的第一个工作单位是固海扬水工程同心县指挥部,退休之前的最后一个单位是同心县生态移民工程指挥部。别人说我有受苦的命,我不那么认为,我能赶上宁夏百万大移民,赶上千古未有的脱贫攻坚,是一生中最幸运的。当我带着车队,到大山深处将移民群众一车一车,送往利通区五里坡同利村,青铜峡甘城子同富村、广武同兴村、三趟墩同进村,红寺堡区弘德村,送往各个劳务移民安置点的时候,当我走进县内的20个移民村的时候,看到乡亲们的日子确确实实过好了,我真的感觉到自己这一辈子也值了。
我写“西海固”的名片上没有了贫穷二字,主要的目的,就是告诉后人们昔日的“西海固”地区究竟长的什么样子?这些年我们干了什么?
今日之“西海固”长的又是什么样子?媒体的报道太多了,想找过去的那种景象真的太难了,给人最直接的感觉就是:天蓝了,山绿了,耕地里有庄稼了,农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富了。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