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沱河的入住客栈满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川哥。

“如果今晚住不了这里，我们就得要连夜赶往可可西里了。”川哥的语气很不好。明显这将是一个有风险的决定。“没其他地方住了？”大叔问了一句，川哥摇了摇头，手紧握着方向盘，一脸困惑，说道：“以往这里从来都不会满客的，怎么今天就…”“往前面开开，可能会有呢？”二叔也问了一句，然而川哥依旧摇摇头，说道：“这里四周荒芜，说是客栈，都是一些移动房，条件极差的，哪里会再有别的地方？只能是临着夜色往可可西里去了。”

“从这里往可可西里要多久？”

“好几个小时呢，而且晚上了，又不好开。”川哥甚是无奈，他已经开了一整天，按照计划今晚是入住这里的，然而还要冒险继续开好几个小时，这使得我们大家都紧张起来。毕竟这一车子的人，除了川哥对青藏线熟悉些，其他人是完全不了解状况的。大家只知道前面的那个地方就是被称为“生命的禁区”的藏北无人区。

莫名地，都有些害怕起来。

“只能往前开了。”突然，川哥扭动了钥匙，牧马人几声吼叫，我们不得已继续往前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边的云却显得不安分，暗暗的涌动，笔直的垂落大地，像是准备干一件大事情。难道这是坏天气来临前的预兆？早闻青藏线的天气恶劣的十分可怕，如果突然来了一场暴风雨，这绝对是一件十分可怕的噩梦。车窗外，放眼望去，真是一片苍凉和荒芜，没有树，没有人家，没有飞禽走兽，唯一可觉得是生命的旺盛只有那低洼高起的小山坡上的一片黄草，但我十分肯定，那根本就是蔫了的枯草。耳畔，除了风的呼啸，整个大地就是一片死寂。车厢里，也安静的沉重，大家都不说话。

“吃牦牛肉吗？我在拉萨的时候买的。”这时，肚子突然饿了，突然想起背包里还买了一袋子风干牦牛肉。我本是准备带回去给朋友们尝尝的。

“刚好饿了呢。”小杰伸过手来，说道。我递了四块过去，他和大叔一人两块。接着，我又给了二叔两块，然后我拆开了一块，递到了川哥手边上，说道：“川哥，先垫垫肚子吧。”

“噢，谢谢。”川哥说着，直接低着脑袋，有嘴巴接过去了。

“味道不错，比较正宗。”川哥一边嚼着，一边夸了我一句。

“我买了五香和麻辣的这两种，味道确实好，而且很有嚼劲。”确实，这个时候的牦牛肉登场缓和了气氛，大家的精神都好了许多。估计都饿了吧。而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只有牧马人的两只眼睛还在死盯着这条没有尽头的公路，然而在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黑暗突然显得十分诡异。然而，我的目光依旧是朝着窗外看着，我希望在这个黑暗的没有界面的地方能看到一丝光亮。然而，依旧是漆黑。若不是牧马人的余光能扫到路两旁，我真觉得自己车子就是原地时速。

“要不要停车休息一下？”突然，二叔问道。

“不了，要留着时间赶去可可西里。”川哥拒绝道。

“休息一下吧。”大叔也提议道。我和小杰没出声，但心里都希望是可以停车休息一下的，主要还是为了川哥。

最终，车子停在了路边，大家都下了来。夜里，风似乎来得更是猛烈，四周又无任何建筑物遮挡，使得这风更加狂妄。除了我和小杰，其他人都抽起了烟。在这个孤寂而漫长的旅途里，香烟成了男人们最好的解乏工具。而作为唯一女性的我和不抽烟不喝酒的小杰，我们的乐趣都在车载CD上。休息的这会儿功夫里，我和小杰靠在牧马人身上，大叔二叔和川哥他们在牧马人另一边抽着烟，说着我们并不感兴趣的话。这算是我跟小杰第一次独处吗？在这个荒芜没有边际的大地上，算是吧。

“你经常一个人旅行吗？”小杰问我，不再是用四川话。

“基本上都是。”

“不害怕吗？”

“我没想过害怕这件事情。”

“你真厉害，我爸说得没错，你的确厉害多了。”

我一愣，没想到小杰会突然说这句话，我顿了顿，正想着该要怎么接下一句话的时候，他又说道：“在拉萨的时候，川哥说有一个女孩子加入进来，我就在想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女生？”他说着，突然转过脑袋看了我一眼，竟然笑了起来。我一怔，这个笑意实在耐人寻味啊。“后来又听川哥说，你高反了，而且还挺严重的，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女孩子要拖我们后腿了。但在那天早上看到你的时候，我有些意外呢。更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还以为你是个娇气或是很漂亮的女孩子。结果，你一出现我就爸就说了句‘这姑娘看起来很有经验。’但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要强悍。”

“我很丑吗？”当他说完这么多话的时候，我只问了这一句。小杰有些诧异，又笑了起来，说道：“你很好看，不是第一眼的惊艳，但很好看，很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小杰这么说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竟扬起脑袋看向了天空。

“竟然没有星星，这个时候如果是漫天星光该多美。”

“再有一团篝火。”

“然后把音响开到最大。”

“接着我有一把吉他。”

“再有一片大海。”

“把牧马人变成帐篷。”

“上车了。”就在这时，川哥的声音突然串到我们跟前，我们一愣，竟忍不住在这个空旷的夜色里大声笑起来。大叔和二叔被吓了一跳，以至于后来一路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们仍是没有说出来。直到十点多了，赶到了可可西里，他们才转移了注意力。而川哥的语气再次凝重起来。

“我去看看有没有空房了？如果没有，我们就睡车上了。”说着，他赶紧下去往路边上的一间客栈奔去。我特地朝窗口望了望，路两旁停了好几辆大货车，而那些所谓的房子都是移动的，随时可拆迁装走，但看有饭馆和小卖部等，估计是长久落脚在这一带的。终于，在无望的黑夜里看到了灯火，看到了人家。竟有种希望燃起被获救的错觉。

“有房间，有房间。”这时，川哥高兴的跑回来，说道。

“太好了。”随后，大家下车，各自拿着行李往纷纷往客栈奔去。当时心里想着，只要有一张能躺下的床就行了，其他的都不在乎了。然而走进房间的时候，不禁吃了一惊。在这样条恶劣的环境里，万万没想到这住宿的天气远比我心里想象的要强得多。

床铺很干净，床的材质还是“红木”的呢，看起来真高档。有电视机，有热气，有独立卫生间，还有马桶和洗脸盆呢。这使我完全意外。尽管没有热水洗澡，没有网络，但这样的条件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已经是星级待遇。我容不得自己去抱怨什么，我甚至是感恩了。

记得12年在滇藏线上，入住的一家客栈，那条件差得让我欲哭无泪，更何况它位于在一个小城镇上呢。床铺很烂，而且脏，房间里像老鼠窝一般，但因为便宜，而且床位多，大家都挤在一起。走廊很窄，而且奇臭无比，驴友们脱下的鞋子扔下的鞋子不是藏在床底下就是丢在走廊边上，那味道真是令人作恶。尽管有热水洗澡，是在走廊上的一个公用卫生间里头，不足一平方米。但这辈子忘不了不是床铺脏，不是空气里夹着臭袜子臭鞋子的味道，而是当我准备走进卫生间洗澡的时候，那蹲着的坑里竟然还有一团冒着热气的大便。可气是，卫生间没有多余的水冲去，而热水有限，如果排不上队，后面的只能洗冷水澡。然而，我只能浪费部分热水冲掉这倒胃口的家伙。

因此，我又怎能不感恩可可西里这边这样安静的入住环境呢？

那个夜里，睡得真香。

早上六点就洗漱好了。拉开窗帘的时候不禁吃了一惊。外面竟然白茫茫一片。夜里竟然下雪了。感谢上帝，好在找到住的地方。否则真睡在车上，这该是多冷，多遭罪。

“怎么又下雪了？”小杰惊呼道，不敢相信。雪积得很厚，一脚踩下去，竟然都埋住了鞋子。“自从遇上小苏，这天气就一直怪怪的。五六月里，下起这样大的雪。你真是特别啊。”小杰看着我，说着这样的话真不知道是损还是夸呢。但我倒觉得兴奋。

吃了早餐，川哥给牧马人的四个轮子栓上了铁链子。然后，我们又上路了。比起之前的那场雪，可可西里这边似乎更大，温度都到了零下4度。“今天就算是正在穿越可可西里了，昨晚我们住的都是边缘上。”川哥说道：“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想看到藏羚羊。”

“我们都是。”

确实，除了穿越可可西里是一件刺激的事情以外，看到藏羚羊算是最大的心愿了。

“这得要碰运气了。”川哥说。

“五六月都碰到下雪了，这运气还不好？”大叔笑道，竟看了我一眼。

“我不要求看到一群，哪怕只有一只，也满足了。”我说着，心里极其期盼着。这时候，川哥戴起了墨镜，笑了笑，但没说话。我的手机又没信号了，昨晚发出了一条微博，今天再次失踪。本想百度一下，在可可西里碰见藏羚羊的几率有多高的。但此时看来，确实要碰运气了。

牧马人在雪地里开得缓慢，这根本无法快速前进，否则就是找死节奏。之所以多说这一句话，是因为在出发没多久的时候，就看见一辆北京现代翻到在路边，然后路边上站着三个人，一男两女，看见车就会招手，但这是多么的绝望的举止。我不知道后来他们怎么样了，但一定是有惊无险的。然而，开了差不多在一个小时的时候，又看见一辆车翻到在雪地里。跟之前的现代翻的不一样，这辆更严重，完全是四个轮子朝天，但四周不见任何人。路面上，有明显的刹车印。

“太危险了。”川哥说着，牧马人的速度更小心翼翼了。“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雪。”

“儿子你害怕吗？”突然，大叔朝小杰问了这么一句。小杰一愣，目光朝我看来，说道：“她都不害怕，我害怕什么呢？再说，我相信川哥。”

“我还以为你会说有老爸在，这些不算什么呢。”大叔哭笑不得，但他还是比较高兴。二叔则一直没说话，他拿着单反，时刻盯着窗外，生怕会错过一只藏羚羊。牧马人行驶了很久，路上再也没看见其他事故车辆，也没其他来往车辆。牧马人，再一次变成孤独的旅者。但我们不再无聊，或是枯燥，我们都了盼头，时刻盯着窗外，大叔二叔盯着左边，我和小杰看着右边，川哥认真盯着前方，分工有序，只为不放过任何一次可以看到藏羚羊的机会。

“啊，这是什么？是藏羚羊吗？就在路边呢。”突然，二叔惊呼起来。除了川哥，大家都纷纷伸着脑袋望去，这到底是什么动物？藏羚羊吗？没有长角啊，母的？一系列困惑在寂静紧张的车厢里爆炸了起来。就在单反快速连拍的时候，川哥悠悠的吐了一句：“这是藏驴。”

“啊，这是驴子？不像啊。”

“藏驴跟内地的驴子差别真大。”

“像不像狗？”

“不知道像什么，但没想到会是藏驴。”

“在可可西里其实有很多没见过的生物，之前遇到的藏原羚，现在的藏驴，只是在公路边上就碰到了。如果直接越过公路，朝可可西里深处开去，可能会看到更多。”就在这时，大叔说道。川哥认同的点了点头，但却冒出了这么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但我们会迷路，甚至会死。”

“要是没有这条公路，我们真的会迷路，会死。”二叔依旧盯着窗外，说道。

“没有这条公路谁敢进来？”

“所以我们还是幸运的。”

“啊，川哥，停车，停车…”突然，我兴奋的扯着嗓子大喊起来，所有人一怔，川哥吃惊的明显降低了速度，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藏羚羊，一群藏羚羊，看，就在那高架线处。”我激动的指着窗外，恨不得一下子就跳下车。而刚才他们所说的迷路与死完全就被抛在了脑后，此时没有什么比看到藏羚羊更令人兴奋了。“妈的，我竟然没带长焦。”二叔激动的时候，又气急败坏的骂道。我下了车，拿起单反就直接咔擦咔擦的拍了，这白茫茫的雪地里我顾不上调焦距和光圈，生怕迟疑一秒钟，藏羚羊就眼前消失了。尽管离得远，但那长角依旧清晰可见，多么漂亮的动物啊，简直是惊艳了所有人。

“没想到公的母的形成一群，难道是个家族？”川哥甚是意外。

“太漂亮了，真的太漂亮了。”我一边拍着，一边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如此激动人心的一刻一定不能错过，我必须要将它拍下。后来的途中，我们三番两次碰到不同数量的藏羚羊，或近或远，实在太美。此刻，任何风景都攀比不上。该死的偷猎者终于堵住枪口，否则我们哪里来的运气呢？尽管危机依旧埋伏，但偷猎者的猖狂比从前锐减了不少。路过可可西里野生动物保护站的时候，一位工作人员特地提醒我们千万不要试图冒险偏离公路行驶，否则45000平方公里的可可西里足以吞没的连车皮都不剩。就连他们自己开车进去排查的时候，都不敢超过一个星期不出来。

然而，可可西里就它可怕的同时，又是多么的温柔美丽。深深的希望，这一块土地不要被破坏，不要充满枪声和鲜血，不要辜负这个美丽的少女，不要让她落泪。 不要让这美丽的生灵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