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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在此间

(2011-03-29 22:16:42)
标签:

死亡

爱情

友情

随笔

贺铸

李益

苏东坡

白居易

朱安

文化

分类: 读书

永在此间

 

文/林语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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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札】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解到死亡对于生者是一种无可挽回的失去。

 

  曾听说,“一个人的死亡是悲剧,许多人的死亡,就不过是数据了。”细想来,何尝不是,如此悲哀。

  一个“生卒年月”,或者一个“死亡人数”,数字总是能轻轻巧巧掩去多少眼泪,将亡者一生的故事从此埋葬,就好像从未发生。

  当我们远远地旁观着死亡,或许在最初的时刻慷慨奉献自己的震惊、同情、伤心,但时光淡去,那也就沉积为无关痛痒的、一点点记忆而已。

 

  可是,那“数据”中的每一个,不也都是一些人心里永远刻印的伤痕。那些消散不知所踪的生命,总是某些人曾经近在眼前、最为珍视的人。即使失去,也永远不能淡去。只是此后的悲哀不尽,已无人见得。

  一个数字,其实往往连未亡人的故事,都一并掩去了。

 

  年增岁长,渐渐愈发有感于失去的悲哀与可畏。有时读书,窥见“数据”掩去的故事一些边角,便有多少欲说还休的言语堵进心里。彼时往往随手记于书页,近日稍加整理,摘录成此“死亡笔记”。

 

  谨以此札,献给那些亡者和未亡人,愿死者安息,生者得慰。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亡妻】

 

 

《鹧鸪天》 贺铸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垄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贺铸最出名的词作是他的《青玉案》,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低回怅惘恋慕痴狂。可是让我真正落下眼泪的,多年来却依然只有那一句“谁复挑灯夜补衣”。我想情人月下携手的浪漫,美则美矣,深沉之处却远远不敌一针一线夜夜昏灯相伴的绵长温情。怀想着那个最平凡的画面,用最深重的思念。妻子是最特殊的亲人,大千世界中唯一长久不离的陪伴。

  说起来我甚至不知贺铸的妻子姓甚名谁。总是有这样一些女人,活着时卑微平凡,却在她死去之后,藉由那个久久念着她的人而被铭记。

 

  想起《诗经》里面有首《绿衣》,写的是秋凉时鳏夫独理寒衣,看见妻子亲手织造缝补的针线,那时心中的悲戚。想念虽然翻覆煎熬,出口却总只有一句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平平常常,不知所云……痛失伴侣的心情,冷暖自知,终难为外人道也。

 

 

 

《写情》 李益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这大概算是最旖旎的悼亡诗。唐传奇说李益辜负了霍小玉,姑娘衔怨而死,使得李益此后的婚姻和人生都再不能完整。可是悠悠众口里做了负心郎的才子——我是那样深刻地记得他的“开帘复动竹,疑是故人来”——却在静夜里辗转难眠,写下“从此无心”的句子。话语里的怀念追悔,让我再无法笃信他真是那样无情的人。

  少年夫妻,衣食无忧,还未能体会挑灯补衣那般平淡却深厚的相守,悼亡的悲恸亦不够深沉。可是,正因为年轻所以没有那么多理智的考量,让他们显得更激烈绝对、一往无前。

  而激烈的东西,总有一种哀伤的美。

 

  没有你,至少我还有世界。

  ——可是没有你,就算有世界又怎么样呢?

 

 

 

《遣悲怀三首》 元稹

(其一)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拨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其二)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其三)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与贺铸的情况相类,比起曾经沧海难为水,我更感动于这三首诗。

  元稹大约算是极典型的“没有你,我还有世界”的男人。虽然这几首诗写得那样凄苦真切,不久却还是“取次花丛”去了。所以总有人说他薄情寡义。我对他的道德情操和作风问题没有任何兴趣,只知道在看这三首诗的时候,是真的曾被深深打动的。

  “后来”又爱上了别人,那又怎么样?所谓婚姻,必须遵守和坚持的是责任,而感情这种东西,应该是不能控制、因而更不能保证恒久不变的。当婚姻中止的时候,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并不就值得赞誉,移情别恋的人也没什么好受到指责。重要的是在爱的时候全心爱着。

 

  而元稹写遣悲怀的时候,又是怎么样呢?

  像看着眼泪落在宣纸上,化开的句子带着酸涩。枯干狼毫丝丝缠结,墨色深浓,一颗心随着沉浮起落。痛得木然的悲哀,生活骤然失衡时灭顶的慌张无措,就在寥寥数行书间扑面而来。细琐小事,当时只道是寻常,偏就是在最大的风浪之巅,才知如此珍贵不可再来。

  如果说,面对这样的言语还在怀疑质问,那可就真是亵渎了这段感情。

 

 

 

【亡夫】

 

《诗经·唐风·葛生》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一首歌如此凄美,反反复复诉说你已不在。

  谁与?独旦!失去你我一人躺卧在华美床褥夜不成寐,直至天明。四个字竟将后人千言万语描绘的所谓“辗转反侧”的思念,刻入骨髓。

  而那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让人想起华山畿,想起梁祝,却又比殉情的贞烈来得镇定清醒、更加恒久和坚韧。我不对生命轻言放弃,不会选择死亡作为逃避思念的捷径,我只静静等待命运把我送回你的身边。岁月将给予长久的守候,孤独的夏日冬夜,化去浮躁轻狂,让我清醒审视感情,如果坚持,那么苦涩的思念终将酿为醇酒。当我终于也衰老死去卧在你身边,像生前共居一室那样同享地下的家园,那就是幸福重临了。

 

  在延庆参观考古现场的时候,那些久远朝代穷人的土墓,里面往往都是两具尸骨一深一浅地并排躺着。先逝者将身边的一席之地留给未亡人,后来者安静躺下,黄土深厚蓝天悠远,亘古中并肩沉睡直到化成尘埃。

  站在那里我就想起《葛生》,几句歌翻来覆去在心里一遍遍回荡,秋阳温暖了那些白骨的轮廓。

  我想在爱情里,女子与男子终究是不一样的。她们习惯依附,要求得少,所以反倒异常执着。等待和相守这样的事,往往都是女子更向往,也更擅长吧。

 

  记起很多年前,在《读者》上看见的文章,写鲁迅先生的原配夫人朱安。那平凡女子名不见经传亦无人赞扬,一辈子的愿望,不过是归葬在上海的鲁迅墓之旁。

  然而周先生的亡失,早在他逝世之前便已是如此。——不如说,他从一开始,便从未在她身边。

  婚姻如一场悲默的闹剧,十七年里先生从不正眼看她。楚河汉界,比陌生人还生分。直到他与弟弟决裂,在北京病倒,朱安才在细心的照顾之中从他那里得回一点淡薄的暖意。然而接下去又是更加远离。想想“安姑娘”嫁入清寒的周家,为一个有名无实的丈夫默默耗尽了一辈子,受了多少委屈苦楚,究竟是为了什么能对他一生如此敬重仰慕,坚守不离?这个女人简直生来就是为了诠释逆来顺受的隐忍而存在的。

 

  然而她说,我也是先生的遗物,她说,希望能把她埋在先生的墓里。这恐怕是这个女人一辈子最勇敢的表白了。

 

  生既不能相偕,那么愿百岁之后,赐我一席之地与君同眠。这一生,都在不断丈量我们之间的沟堑,每每想要尝试改变,都只让自己离你更远。那么当你终于睡去,终于不再反感不再推拒,躺在你身边,是不是,也就能让我离你稍微近一点。

 

 

 

【亡友】

 

《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 苏轼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自蜩腹蛇蚹以至于剑拔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与可之教予如此。

  予不能然也,而心识其所以然。夫既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故凡有见于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视了然而临事忽焉丧之,岂独竹乎?

  ……

  与可画竹,初不自贵重,四方之人持缣素而请者,足相蹑于其门。与可厌之,投诸地而骂曰:“吾将以为袜材。”士大夫传之,以为口实。

  及与可自洋州还,而余为徐州。与可以书遗余曰:“近语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袜材当萃于子矣。”书尾复写一诗,其略云:“拟将一段鹅溪绢,扫取寒梢万尺长。”予谓与可:“竹长万尺,当用绢二百五十匹,知公倦于笔砚,愿得此绢而已。”与可无以答,则曰:“吾言妄矣,世岂有万尺竹哉!”余因而实之,答其诗曰:“世间亦有千寻竹,月落庭空影许长。”与可笑曰:“苏子辩则辩矣,然二百五十匹,吾将买田而归老焉。”因以所画筼筜谷偃竹遗予,曰:“此竹数尺耳,而有万尺之势。”

  筼筜谷在洋州,与可尝令予作洋州三十咏,《筼筜谷》其一也。予诗云:“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烧笋晚食,发函得诗,失笑喷饭满案。

 

  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与可没于陈州。是岁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书画,见此竹废卷而哭失声。昔曹孟德《祭桥公文》,有“车过”、“腹痛”之语。而予亦载与可畴昔戏笑之言者,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

 

 

  入秋傍晚,北京阴沉细雨,天气寒凉。初读此文,从头笑到尾。苏子慧黠,与可亦是可爱之人,好友之间趣事接连,妙语如珠,使人忍俊不禁。

  这开心的故事,却在最后结尾,忽地转成深彻悲哀。毫无预兆地,最末段劈头便是:“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与可没于陈州。”

  于是,前边的种种,原来是一场笑着落泪的怀念,最后镜花碎去,才发现其实那人早已身故,我们看了未亡人心里的一部追忆电影。

  原来这竟是祭文。

 

  但祭文,也是可以这么写的么?明明是好友,却没有沉痛怀念,只是平静幽默叙述,字里行间那人音容笑貌,跃然宛然,仿佛从未远离。

 

  所以说——他是怎样看待这个朋友?

  想起汪曾祺一篇小说《云志秋行状》。末尾写风趣随和的云志秋同志去世了,在他的追悼会后,回程汽车上有人说了个笑话,车里一半的人都笑起来。虽然似乎略感辛酸,不过“在云志秋的追悼会后说说笑话,似乎是无可非议的,甚至是很自然的……”

  因为他们曾经是那样的亲密和知心,因为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多有趣的回忆,他不愿意用眼泪用悲哀去纪念这个朋友。——如果我们的友谊曾经那么明亮而快乐,怎能用悲哀的颜色将其玷染?在我记忆里的你,应该永远是那个诙谐风趣的知己。

  这样活着,不勉强自己按着世俗规矩去表现悲哀或者快乐,才对得起那率性的朋友。

 

  但是,失去毕竟是失去了。正因为你对我而言太过珍贵,终究是无法不痛惜的。

  “是岁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书画,见此竹,废卷而哭失声。”

  那么伤心的情状,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仅此一句却让人心酸不已。笑过之后,急转直下,深重悲哀越过数字越过时光扑面而来,猝不及防,令人忍不住跟着苏子废卷长叹。

  写亡友,我从未看过如此令人动容的祭文。

 

 

 

《览卢子蒙侍御旧诗,多与微之唱和。感今伤昔,因赠子蒙,题于卷后》 白居易

 

早闻元九咏君诗,恨与卢君相识迟。

今日逢君开旧卷,卷中多道赠微之。

相看掩泪情难说,别有伤心事岂知。

闻道咸阳坟上树,已抽三丈白杨枝。

 

  所谓元白之谊,该是诗史上耳熟能详的佳话了。之前两人时不时的诗歌赠答,虽然确实不错,看多了也并不感冒。然而直至最近看见白居易写赠他人的这首诗,才蓦然几欲潸然下泪。

  他遇见旧友的友人,开始还在说着相见恨晚的客套话,一转眼间却避无可避地怀念起元稹来。于是本来当是相见甚欢的二人,变成了相对垂泪。本应是客气地表达仰慕的赠诗,跑题得全都是对故去挚友的哀伤思念。

 

  想起音律中有所谓“变徵”之音,平平中陡然高亢,裂破云天,令闻者皆悲……

 

  而那两人相看掩泪,实则白居易才是更悲痛的那个吧。他说“别有伤心事岂知”,因为他与元稹之间,还有很多别人都无法介入的回忆啊。更何况卢君也不可能知道,白居易在想起元稹的时候,先想到的却是,连他坟上的杨树都已成材,那么当年的意气风发、诗酒相酬,又或者失意时的相互劝慰勉励,都早已是多久的前尘旧事呢。

  真堪叹时光岁月,从不与人委蛇。

 

  然而无论坟前杨树如何渐长渐高,未亡之人如何结交新友,却依然怎么也忘不掉故人。总在每一个时间每一个情境,随处想起。泉下有知,这样的怀念早已足够。若能有友如此……挚友之极致亦不过如此。

 

 

  ——“Time past,We are not.”

  “时光流逝,但我们永在此间。”

 

 

 

(成稿:2010年秋)

(引用文言部分1222字。但本文既为书札笔记,亦不好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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