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

文/林语尘

http://s16/middle/759a60ef4a0003ead916f&690夜月" TITLE="诗词随笔其一 夜月" />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中秋月》 苏轼）

    或许我最近真有那么一点点悲观主义倾向？某一夜里下课回来，在校园里一个人走着，四下里寂无声息，月色清朗，只听得见头顶稀疏的杨树叶子哗哗响着，连落下的清晰的影子也仿佛发出声音来。竟忽然想起这首诗。

    现在已是冬天，时序是对不上了。但北京的初冬夜，晴朗无云的天穹，清澄寒凉的空气，比之中秋时尚显溽热的气候反更有韵味。那冷意，也更容易让人产生出同样寒凉的感慨。

    佛教说缘起，说性空。此生此夜此月华如水，不过是种种因缘聚合，转瞬即逝，明年能见否？天命有谁知。

    无意之中我们往往都对未来过于确定，总是许下轻易的诺言。去年十月，自己学院刚刚保研的师姐突遇车祸去世，今年春假时候，一个不是很熟的朋友又猝然死于疾病。我常常想着，在这些悲伤的事情发生之前，或许他们才刚刚说起过明天一起出去玩，答应了请客吃饭，或者诸如此类的小小的约定。

    诸行无常，人生之未可知，一至于此。

    人的一生际遇，冥冥之中是不是真有天命相左右，恐怕也只有天命自己才知道。因缘际会究竟是无规律可循，还是那规律太过繁杂不是我所能知？呵……然而我也并不想去探问。

    苏子是在什么情景下写出这首诗的呢？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或许是在中秋的深夜里，笙歌散后人初静，有人独步中庭看月亮。这一会儿的安静闲暇，银汉无声，仿佛整个天地都陪着这个人的心、沉默下来。于是很多很多的事情，一直记得的，曾经忘记了的，都一件一件在心头重新流过去，流过去……直至夜露下来，凉意透进衣襟，一点缄口无言的感叹，却不是凄然。

    也可能是在中秋的宴席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人们都热热闹闹欢笑嬉戏的环境里，忽然有这么一个人，在一片喧闹里放下酒杯，仰头看向了一碧如洗，静谧无言的夜空。他看见月亮，看见永恒，也看见蜉蝣之生的短暂与不确定。月光所洗白的大地上，此时是繁华喧闹，但或许明日就是白骨烽烟，后日又是冷寂荒芜。——然而“永恒”只会一如既往，沉默、温柔、而又无情地注视着。它不会为不能再见到这一幕、这群人而悲哀。只有人才会为好景不长而怅惘，只是因为自身的短暂无常。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对于人来说这是不是可悲的事呢？

    面对着太过美好的东西，会有“欲留留不住”的感叹是很正常。此生此夜不长好，读到这里我总是停滞住，反反复复念。这句子读起来音节宛转回荡，让人心弦震颤。明明好得令人如此难舍，却不长久、不确定。那种感觉，如同冬日里捧着骨瓷杯子，隔着一层温润的壁，感受杯中水缓缓地降下温度。有种欲说还休的怅惘。

    过于美好，近乎虚幻，所以会怀疑明年是不是还能看见这样的月亮……归根结底，其实就是在忧虑自己不可知、不确定的命运。

    忧国忧民是一回事，然而这之外，总还有一点点的时间是要留给自己去感叹人生的吧。

    不过任是人生多不确定也罢，最多也就是在看月亮的时候才会发出这样一点感慨吧。不管是不是有天命，还是会这样平凡地，平静地活下去。明早或者醒来，又或者不醒来——反正不是今天的事，不是眼下的事，谁又有闲暇去管。

（成稿：2009年初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