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差，停云凌晨５点多就醒了。轻手拿了一柄雨伞出门，去看雨中的京都。在街角的超市买了一块宇治抹茶点心，一盒明治牛奶。

逛雨中的西本愿寺。把鞋子脱在主殿的楼梯下，伞搁在专门的角落。

居然赶上了６点的晨课，大殿里有榻榻米蒲草的清气。没有去殿里跪着听经，倒是在门口经年澄亮的木地板上呆呆坐着，面对着檐下的雨，身后是起伏的经文，唯有银杏的枝条和着风雨频频点头，似对经文若有所悟的样子。

困意有点上来，很想歪在地板上睡会儿，又觉得未免大不敬。更兼京都水草丰茂养出了战斗力极强的蚊子，不断在耳边嗡嗡念经，停云一边躲避着小战斗机一边摇头：“蚊子君，佛祖面前你居然明目张胆地嗜血，下辈子还是脱不出畜生道的呀。”于是起来拖着脚趾在木地板上溜达。看见被手摩挲出光泽的原木栏杆上停着一只听经的蝉，蝉心，禅心。

听完经，出门一队白衣蓝裤的男童叮当骑着自行车上学去。

回家时雨还眯着。停云轻手轻脚地将半个番薯切成丁，抓了一把米，和着淘净，煮上一锅番薯粥。取出京都老铺西利渍物的千枚渍，白色的萝卜切出半圆片状，绿色的萝卜缨子细细切作粒状，撮成一个小尖尖搁在萝卜的边上，摆了一碟子；又煮了两个白水煮蛋。然后在窗下借着天光随手翻两页书，等时雨醒来了一起把小桌子搬到走廊窗下吃早饭。

邻家的一只猫沿着空心砖的围墙曼步而来，卧下，琥珀色眼珠子专注地盯着饭桌。“奈果酱（猫君），喵，来鸡蛋要吃吗？”停云把半个煮鸡蛋小心地放到围墙上。猫君嗖一摆黄白两色的尾巴，叼着食物轻快地去了。

汤勺搅着玉色的红薯粥，时雨问：“你一开始怎么被成江打动的呢？”

停云左眉蹙起，认真的内视了半晌：“因为一种‘他是另外一个自己’的感觉吧。我对陌生人其实很警觉冷淡，往往还带着俯视的慢热。但是和成江第一次见面就畅谈到半夜。”

“谈些什么呢？”

“我想做的动画，他拍片的初衷，批判政治……说起来还真肉麻，不过还真是谈人生谈理想哈哈。”停云忍不住一吐舌头自我解嘲，“他说在我身上看见了以前的自己；我呢，在他身上看见了理想主义原来也是可以的，很是松了一口气——有种‘啊，原来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

“第二天听见他坐在桌前哼着'when you are sixteen going on seventeen'，我在厨房里不由自主地就接着哼出了下一句。他那边抬头一笑。熟悉感来得很奇怪。”

“认识久了之后，发现他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特别善良。第一次专门来看我，送他去芝加哥的机场。在机场的过道里有一个年轻人在拉小提琴。我们都走过去了五六步了，他又折返回去，掏出口袋里的钱包抽出钱来给艺人。似乎这个动作使他难为情了似的，他对我讪讪一笑：‘当艺术家太不容易了，支持一下。’”

“你当时一定很爱他吧？”

“那可不？心里就像砰砰砰的炸开了烟花，还是爱心形的哟。”停云顿了下，“从那以后，我每次看见街头艺人，都会停下来听一听，然后给他们钱。”

太阳慢慢转过对面小楼的白墙乌瓦，一个妇人拉开二楼的木格子纸窗，拍打着地上的棉被——古都开始醒来。

两人吃完清爽简单的早餐，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跟着本地的时雨坐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京都东南的清水寺山脚，沿着二年坂三年坂拾级而上。到了山门前，用竹勺舀起清水净手，方才进去参拜。

不同于中国的寺庙卖各种蜡烛香油纸钱的，日本的寺庙有很多求护身符“守”的地方 。

“你看你看，像‘招福守’‘缘结守’什么的倒是常见，居然还有‘交通安全守’。看来清水的菩萨很现代嘛！”停云对时雨咬着耳朵，“而且，菩萨还根据不同业务收费——所求者大，像‘招福守’就收你350日元；所求者小，像‘头痛守’就收你100日元。”两个人在一堆低眉肃穆的参拜者里嘻嘻窃笑，感觉像是干了坏事的小学生。这就是和气味相投的朋友同游的乐趣，不用端着，看见什么都可以戳一戳。

“说到祈愿，清水寺里面还有一个最有名的专管姻缘的地主神社哦。”

“我要去！”跟好友也不用装羞涩。

“参拜的话，要先把钱丢进奉纳箱，然后鞠躬两次，起来拍拍手两次，再鞠躬的时候在心里祈祷。”时雨细细说来，还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准备好的五元硬币，“用五元的硬币最好，因为在日语里面，和‘缘’谐音。”

停云觉得有趣之极，亦步亦趋地学着时雨。在左右挂着的“戀愛成就”“ 良緣達成”两个纸糊灯笼之间，小心地把钱丢进钱箱，祈祷的时候，敛起一脸嬉笑，心里用力想着：成江，成江，成江。

然后去抽签，停云一打开叠好的纸条，日文认不出几个，一个大大的“吉”却是认得的，嘴角就翘起了。时雨凑过头来，一句一句给翻译，“恋爱虽然多有波折，保持着自己心里的清明，最终两人一定会在一起。”“是吗？波折，还真是多……”停云嘟囔着，“成江这家伙不知道把工作排好没……后天可就是周年纪念了。”抬眼远眺，清水寺临渊搭建的原木舞台下，已然是一片云蒸霞蔚的樱之海。挥去心里隐约的不安，拿出那张签，站在“良緣祈願”的大招牌前头，让时雨给拍照：“哼哼，我可是立此存证了啊，用力点保佑，明白的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