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历史上曾存在一个1692年塞勒姆巫术恐慌事件（Salem Witch Trials）的黑历史。当时清教移民为逃避欧洲大陆的宗教迫害，来到美洲新大陆，但是，恶劣的自然环境、白人与印第安人的冲突、殖民地与宗主国的矛盾，等等因素不断激发焦虑紧张气氛。终于，在由英国人组建的清教徒小镇塞勒姆（Salem），两个女孩的怪病引发人们对巫术的恐惧，人们不断揭发控诉，恐慌向周边蔓延，人人自危，自觉或不自觉地参与到这场群体迫害中。这场持续一年多的动乱，造成20人被处死。虽然人数不算多，但这一事件造成了深远影响，“猎巫”（Witch Hunt）作为政治迫害的代名词，就源于这一事件。

本书就讲述了一个类似的故事。在一个保守安静的小镇，一切因循守旧，主角继承了祖辈传承了大约两百年的律师事务所，做些民事法律事务，事务所里也都是几十年的老员工，所有的规矩和细节数十年一成不变，每天的时光一眼能望到头。就在主角在这摇篮般舒适的环境下忽然涌出逆反心理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乱了他的平静生活，使他卷入一个混乱而迷雾重重的事件。

隔河看景，彼岸总比此岸更美。平静的生活与刺激的生活，总是身处其中一处，便会有到另一边体验一番的冲动。

但这个故事的重心不是主角的冒险，而是人心的险恶。本书不能说是严格意义上的侦探小说，毕竟全书没有凶杀案，而只是一桩诽谤。对于真相，大部分观众可以说很快就能从作者的字里行间的暗示中洞悉。虽然主角花费了大量心力来追查真相，但案件之外那些愚昧而轻信的乌合之众和他们的行为才是作者所着力表现的。

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Gustave Le Bon）有一部著名的社会心理学著作《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The Crowd： A Study of the Popular Mind），讲述了个人一旦融入群体，就会因集体思维的引导很容易陷入冲动、狂热、盲目的境地，做出无理性的疯狂之举。这部书列举了很多法国大革命（The French Revolution）时发生的群体狂热案例，可谓法国人对大革命的反思之作。

故事中，住在法兰柴思老宅的老年母亲和中年女儿，由于来自外地且性情孤僻，被保守的镇民们冷眼相看，当她们被一个失踪长达一个月且看起来单纯而有教养的十五岁女孩控诉对自己实施监禁和虐待时，更陷入了小镇无声的暴力之中。从墙外被刷上侮辱文字，到翻墙打碎玻璃，直到最后大宅被毁于一旦，站在道德高地的人们陷入狂欢。

但更引人注意的，是这对母女的沉静、敏锐和刻薄，虽然这让她们被称为巫婆，但她们以漠视乃至蔑视的姿态，反击人们的围剿。这虽然令人敬佩，但也可以看做无可奈何的骄傲。

或者说，这些表现，和书中其他的一些内容，体现的其实是作者本人的睿智和强烈的道德感。作者通过书中情节尖锐地批判了那些伪善之人的荒谬之举，譬如这一句“你们永远不会对辛勤工作的卑微之人伸出帮忙支持的手，却会为能引起媒体注意的牢里犯人拒吃一餐饭哭得连南极洲都能听得到”。如此辛辣而具有攻击性的评论简直让人精神一震，且在书中比比皆是，简直就是作者在借着书中角色发着自己的怨念，让人不禁感慨不愧是英国人创作的作品，一如莎士比亚（Shakespeare）戏剧中的人物对白般深沉、尖刻和一针见血。

本书作者是约瑟芬·铁伊（Josephine Tey），不过这是个笔名，她的原名是伊丽莎白·麦金托什（Elizabeth Mackintosh），一生只写过八篇侦探小说，且前几部作品创作间隔时间较长，尤其第二部与第三部之间相隔十年，但这些作品都是一时之选，这使她成为侦探小说黄金时代最著名的女侦探作家之一。

本书是她的第四部作品，也是评价相对更高的一部，其内涵之丰富，绝非一部侦探小说可以概括的。其中对人性的批判，对社会现象的思考，对普世价值的反思，对不同人物性格的塑造，对小说结构的把控，对故事情节的构思，无不令人印象深刻。比如就是这么一对性格坚硬冷漠的母女，却因为女儿自承对家务的厌恶，竟忽然变得可爱了许多。

的故事不符合范·达因（Van Dine）的准则，但故事中包含的丰富因素早已超脱读者因凶杀刺激产生的低俗兴奋，而让读者真正强烈期待正义得以伸张，邪恶遭到失败。但迟到的正义已经大大伤害了无辜之人，可就是这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仍然心怀善念，真心为其他将受伤害之人难过。

铁伊的其他小说中有一位重要的人物格兰特（Grant）探长，并经常在案件中充当侦探的角色。这个角色在本书也有出场，但对剧情的发展没有起到推动作用，一方面这个故事的重点不在推理，另一方面反而更具真实感。

（《法兰柴思事件》（The Franchise Affair），英国女作家约瑟芬·铁伊（Josephine Tey）著，蓝目路译，华夏出版社 2003年9月出版。全书共计18.6万字。）

2022年11月4日星期五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