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的时节，找个近郊的恬静古镇随意逛逛，再惬意不过。长三角的古镇多如牛毛，上海界内最著名的，则当属朱家角。这个古镇虽不比周庄、乌镇来得名气大、面积大，却也小桥流水人家、猪蹄酥饼清茶一应俱全，一日来回恰到好处。

江南地区的古镇们，之于外地的游客可能算是最能体现地域特色的景点：白墙黑瓦，流水桃花，一草一木皆是江南春色，一桥一石尽是千年风华。但对于长居于斯的当地人们，这最大的“特色”却恰恰成了没特色，谁都分辨不出周庄、乌镇、同里、南浔各有什么不同。陈逸飞捧红了周庄，其实他笔下的绝俗景致，在江南可随意找到百余处。

景点雷同却也罢了，来古镇游览的人们，大都也不是为了上车睡觉、下车拍照，更多是想在这一份幽静与古朴之中，释放紧绷的神经，体会悠然的心境。但与此同时，就连旅游商品都像是从同一条生产线上出来的，无非猪蹄、扎肉、粽子、酥饼、糕团、酱菜、米酒云云，连包装和宣传词都大同小异，走遍江浙沪，不外如是。虽说这些确实都是江南特色，但小小的古镇上，产品同质化严重如斯，只会带来恶性竞争和游客的消费疲劳。

过去每次来到朱家角，都被这里无比雷同的旅游产品看花眼，买好或买坏，纯靠撞大运。这次过来，倒偶然在千篇一律之中，发现一些细微之处的差异化，特此分享。

阿婆的酱油手

朱家角最著名的食物或许是阿婆粽，既然名叫阿婆粽，那就必须得是阿婆亲手包的才叫地道。但要在朱家角寻找独一家的“阿婆粽”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任务：镇上不止连开了几十家铺子，卖着如出一辙的粽子，甚至每家店门口都坐着一位满脸褶皱的阿婆，让人实在无从比较。

粽子像流水线产品，连阿婆都像流水线生产的。于是只能跟着感觉走，随意挑了一家看着阿婆最老、手势最熟、人气最旺的店家。阿婆看着至少有80岁，十指都深深地染上了酱油色，或许已经包了半个世纪的粽子。只见她酱油色的双手翻飞之下，一分钟就能包出三个小巧又紧实的粽子，每个都大小无一。

粽子的“甜党”与“咸党”之争如火如荼，但对于江南的人们而言，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二者选一的立场问题：这里同时有以肉粽为代表的咸粽和以豆沙粽为代表的甜粽。不论是哪种粽子，要想做得好吃，除了粽叶、糯米、馅料的品质和包粽子的技艺外，另一大秘诀就是得下猪油。大肉粽直接以朱家角特色的扎肉入馅，还另加了整一块肥膘，加热后油脂渗到糯米中，完美诠释什么叫“香得流油”；豆沙粽里同样狠下猪油，增香的同时也让豆沙更柔顺。

看色儿辨艾草团

恰逢清明时节，朱家角不少糕点铺都推出了时令的青团。令人惊讶又欣慰的是，在这个市里大多青团厂家已然采用麦青上色的年代，朱家角的手工青团依然清一色坚持使用野生艾草，农村自有农村的好。

不过即便统一做的是艾草豆沙青团，却也是龙生九子，几乎没有一家的青团是一模一样的：有些翠绿得比麦青还甚，有些则呈现出墨绿的色泽，豆沙馅的质感与调味亦各不相同。我们试吃了几家，基本验证了艾草味浓淡同绿色深浅成正比，继而挑选了一家虽其貌不扬，却艾草香气最浓郁的店家。

由于冷了，青团有些发硬，回家重新蒸一下就好。吃一口，浓浓的艾草清香扑鼻而来，豆沙馅则甜咸适中、绵滑柔润，满满的小时候的味道。如果喜欢在镇上现买现吃，则可以选那些现蒸的青团，热乎又软糯。

河鲜，还是野生的好

江南的古镇不止纪念品如出一辙，就连饭店也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古旧的木质建筑，临江或临街而建，老板站在道路中央拉客，几乎每家都是不知从何追溯的“百年老店”，菜单上也不外乎是白水鱼、白米虾、鳑鲏鱼、螺蛳、扎肉之类。

虽说这些看着像一母同胞般的店家，随便找一家都差不到哪儿去，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还是本着试试看的态度搜了搜大众点评网。嚯！排在最前的几家店，口味、环境、服务都清一色的9分以上，口味也就罢了，这农家乐的装潢，怎么也看不出9分标准啊……这水军当得傻瓜都看得出，太没有职业素养了！

看来点评网靠不住，求人不如求己。来朱家角之前，我们特地查了这季节正当塘鳢鱼上市，称作“菜花鱼”，于是欣欣然问了几家看着好像还不错的店家，可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冲着一块“野生河鲜”的破旧小牌子，我们向昏暗狭隘的走道里探望，一位老板模样的人邀请我们进去用餐，我们亦抛出了同样的塘鳢鱼问题，得到的回答是“塘鳢鱼是有的，但今年的鱼都很小，价钱又不便宜，你们吃不实惠。”我就喜欢这样的实诚人，虽然这家“店”从外观上看甚至都不确定是不是店，我们还是一横心走了进去。

原来穿过暗搓搓的灶披间，便豁然开朗，是坐望河边的雅座。坐罢，一位操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厨师师傅来给我们点菜，令我佩服的是，不管什么食材，他都能清楚地告诉你品质好坏：塘鳢鱼太小；草头刚开花；银鱼和昂刺鱼最好；蚌肉虽好，但孕妇不能吃。要知道古镇上的饭店，做得都是一次性游客生意，你问食材好不好，十之八九会回答你“好”，反正只要是鲜活的就是好。什么都“好”很容易，但要坦言自家哪些材料不好，又能言之有理，才很难得。根据师傅的推荐，我们点了银鱼炒蛋、红烧昂刺鱼和清炒米苋，任凭师傅选最好的材料入菜，居然有种吃一人份寿司的感觉……

银鱼炒蛋上桌。远远便闻见浓浓的蛋香。师傅下油极重，本地人做派，难得的是不油腻。银鱼比虾米大不了多少，但我们全不在意：这年头要大银鱼还不容易？超市里就买得到手指般长的冰鲜银鱼。搞几条大银鱼，价格翻个倍，再容易不过的事；但要坚持用淀山湖的野生小银鱼，有一说一，不畏食客投诉，难得的操守。俊俊说，广东的白饭鱼，也就是这么小的。

清炒米苋乍看18块一碟，对比其他菜似乎偏贵，但用得全是嫩头，加上苋菜煸炒后缩水极多，所以其实是物有所值的。时蔬新鲜，火候正好，自不必多提。

最惊艳的是红烧昂刺鱼。之前远远就听见厨房里传来响亮的噼啪声，再见昂刺鱼焦酥的尾鳍，便知用大油锅先高温炸了一次鱼，使之外脆里嫩，而后再行红烧。红烧汁浓油赤酱，下了大量猪油，调味也咸，必须下饭，不折不扣的本地人。鱼肉极其鲜嫩，甚至比塘鳢鱼都嫩得许多，师傅所说“好的昂刺鱼不比塘鳢鱼差”实非虚言。这不止是我吃过最嫩的昂刺鱼，也是最瘦的，全无市场里的昂刺鱼那肥厚的鱼肉和滑糯的外皮。还是那句话，这年头要找又肥又大的昂刺鱼最容易，养殖的没有最肥只有更肥；倒是这样虽然清瘦却肉质紧实又细嫩的野生昂刺鱼，愈来愈少。

平心而论，三阳小楼做得只是寻常的上海本地乡土菜，菜式并无花哨和特别之处，但胜在调味做得到位，又都用最时令最新鲜的本地食材，严守“不时不食”的古训。就冲着老板和厨师踏实本分、有一说一的态度，我就全力支持，毕竟在同质化严重如斯的朱家角，能有一家值得回头的饭店，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