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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打工妹的艰难生涯和晶莹诗心(上)
——刘古径诗词读后
2012年年底,我校文学院魏润身教授告诉我,他在讲学时认识了一位爱好古代文学并酷爱作诗填词的女学员——70后,名叫刘古径,1994年,这个“砍柴烧火纳鞋底,放牧牛羊犁土地,气哭母亲淘过气”的山村女子,应县劳动局进京做务工人员之招,满怀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单调日子的渴望,做着大都市长见识、改善家庭生活的美梦,来到了北京。
我好奇地阅读着这位乡村打工女子所创作的诗词。
从古径平易真挚的诗词中,我看到了她晶莹真率、坚韧顽强的诗心;也看到了在中国城市化转型期间,农民兄弟姐妹们那种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奋斗的心路历程。
学诗与创作
古径家乡在承德,是大山的女儿。一道山沟里生活着她和舅舅两家,环境开阔而幽静;一条弯曲清澈的小河,从山脚下流过。是她童年的一片乐园。她与鱼儿禽鸟嬉戏玩耍,和山水草木“耳鬓厮磨”,一颗稚嫩的诗心,萌发成长,不可抑遏。成人后的古径,常常沉浸在对故乡的美好回忆里,《童趣》诗一首,便是其代表作。
《童趣》作于2002年5月,正是古径28岁之时。她回忆着儿时生活,甜蜜之情油然而生:
母锄田里草,女戏水中鱼。
低语衔泥燕,明朝莫误期。
母劳作,儿玩耍,相依相傍,宛然入画。在幼儿眼中,鱼儿属于同类,嬉戏而无猜;燕儿倾听她的贴心话,心领而神会。“戏”、“语”、“低”、“莫”的动作、语气,将人带入童真世界中;痴情幼女和衔泥燕之互动,童趣盎然。在幼女禽鱼的嬉戏图景旁,加以“母锄田里草”的情景,倍觉柔婉亲切——这无忧无虑的童年,不正因有母亲的辛勤哺育、精心呵护么?“母锄田里草”之开端,虽是实景,亦将童年幸福之根源,悄悄托出。成人后回味母爱护翼下之“童趣”,弥觉珍贵。以母亲之劳作形象开端,遥引童趣的主题,深情自现。这早期作品,将大自然赐予的恩惠和朴实无华的母爱打成一片,将童女同禽鸟的对话细节凸显其间,艺术虽显稚嫩,而与此相应的,不正是一颗未泯的童心么?
只有初中学历的古径来到北京后,一边打工,一边学诵古典诗词,时有领悟,常欣欣然。禀赋和向学的心态,使她对诗词竟到了痴情吟咏、废寝忘食的境地。请看2005年5月所作《 学 诗》一首:“ 学诗步韵探新声, 搜尽枯肠总不成。偶有谐联缺半句,梦中坐起又开灯”。从“学”、“步”、“探”、“搜”、“总”、“偶”、“又”等字中,读者看到了一位几乎把整个生命都投入学诗、吟诗中的女子。诗歌,是她生命的必须啊。
过了不惑之年,这种作诗习惯,依然如故。做家务时,古径推敲诗句,口中念念有词,使得锅碗瓢盆,常有不测之险。逐渐长大的6岁的女儿看着妈妈的一举一动,惊异道:“妈妈,你傻了……”
历经艰难与痛苦
来到京城,一个涉世未深的乡村女子,要辛苦地打工,工资微薄,经常居住在地下室,甚至面对歧视目光,其中之艰难困苦,辛酸苦辣,常人难以想象。我从古径的散文里,看出她从小营养不良,甚至缺少父爱。北方民谚有云:“养活女孩赔钱货,养活男孩柴禾垛”指女孩长大要嫁出去,等于给别人家养了,无用;男孩子长大留在父母身边能上山砍柴,下地种田,我不知古径的父爱缺乏是否源于此,而她的性格怯懦而多愁善感一面,或许于此不无关系。身体病弱的她,在餐厅等处打过工,维持最低的生存需要,在婚后养育着身体偏弱的幼女,每天疲于奔命,物质和精神环境的种种压力,使得她的诗歌里时露悲苦绝望之绪。请看《无题》:
天给的苦,说不出,啼血杜鹃夜夜呜。
天给的苦,收何处,潇潇冷雨黄叶树。
天给的苦,何处诉, 年年岁岁荒草路。
天给的苦,求天度,苍天无言泪也枯。
杜鹃悲鸣,冷雨潇潇,无边荒草, 苍天无言,这一切,把女主人公的悲苦展现得触目惊心。“天给的苦,说不出”——可见此苦的程度之深;“天给的苦,收何处”——可见此苦无处排遣;“天给的苦,何处诉”——可见处境孤苦之极;“天给的苦,求天度”---追问苍天,究诘苦难,全诗层层递进,但觉“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真是地泣天悲,人生无路了。
众多农村进入城市打工者经历了多少艰难,这,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在转型中的中国社会,满怀憧憬的乡下人,痛感他们和城市人的生活差距。劳作的辛苦,工资的低廉,结婚成家的坎坷,蜗居的简陋,有病不敢医治的心态,乃至种种预料不到的境况,竟使他们不知幸福为何物。古径的诗歌,就艺术地反映了这种心境。
逆境中的乡村姑娘,并没有被艰难困苦所吓倒,坚韧耐劳、忍辱负重的精神,早已在心中扎下了根。一首《无题》,在写出严酷环境与凄悲心情的同时,展示了铮铮硬骨,广阔胸襟:
莫道情深重,休言义厚浓。
几番酸楚尽,铁骨傲苍穹。
本诗所含具体内容为何,不得而知;而从对“情深重”、“义厚浓”用了“休言”之词语作了断然否定来看,却折射了无情的、不公正的人与事,沉淀着对人性的深沉反思。这种沉重的笔调,这种毫不顾忌的情感的宣泄,没有多次痛苦折磨(“几番酸楚”)的经历,是决然道不出来的。诗歌“铁骨傲苍穹”之结尾,让人不由得怦然心动!“铁骨”,表明农村姑娘在磨难、屈辱面前并未屈服, “傲苍穹”三字更表明——作者并未嫉恨嗔怒,怨天尤人,而是以一种坚韧的精神,独立的心态,苍穹般宽广的胸怀,面对现实。敬爱的读者,读到这一诗句,您是否看到了眼前的一个活脱脱的大山的女儿形象,感受到了那种最具中国人的忍辱负重的特色呢?
一个深秋暮色里,古径瞻望天空,突发奇想——独至月宫,躲避人间烦恼,过一种清静的生活。《采桑子·深秋暮色》云:
丝丝细雨催花憩,淡雾濛濛,月色朦胧,天外行云隐隐星。
似闻笙乐空中起,引我乘风,跃上蟾宫,共醉琼阁眠此冬。
在朦胧的暮色中,作者似听到了美妙的仙乐,她的心,已经飞上了月宫,在琼楼玉宇中沉睡不醒。“冬”字,表明了深秋后将至的隆冬季节,更是暗示心情的枯寂凄寒。然而,古径毕竟还有未成年的小儿女,难以割舍的母女情,她不能作永远的“月宫孤眠”,她还有未尽的责任啊。“此冬”而不是一生,表明诗作者经过痛苦的思想挣扎,最终决定不能永弃亲人而去;梦飞月球、眠此一冬的古径,还是放下了弃世之想,从想象中的“琼阁”回到了人间。
说起母亲,古径总是心中隐隐作痛。2005年5月,母亲来京看望她后,匆匆离去。
古径作《越调·天净沙》一首,以抒抑郁悲苦之怀:
越调·天净沙
母至,仅居半月即回,心痛难舍。
天天月月年年,孤孤寂寂单单,漫漫遥遥远远。
思思盼盼,悄悄隐隐潸潸。
古径的家乡发展落后,2005年还没电话,更莫提手机电脑了。母亲给古径打电话,得抽农闲时走到八里以外的乡里。想和母亲说说话都非常困难,乡下姑娘远嫁到京城,身边缺亲少友,彼此风俗习惯又不同,磨合、相融的难度可想而知。恋母思乡,其情何堪!与母亲相处半个月金子般的时光后,仿作《天净沙》便自然从心田里汩汩流出了。
模仿之作,当有不尽合律之处,然而这种形式上的粗糙,却掩盖不住一颗晶莹的儿女诗心。全篇每一句都是相同或相通的语意重复,从“天天”到“月月”再到“年年”的时间的无穷延续,从“孤孤”到“寂寂”再至“单单”的往复回旋,从“漫漫”到“遥遥”再到“远远”的空间无限延伸,都道出了女儿对母亲的苦恋和独处时的凄悲。“悄悄隐隐潸潸”的表达方式值得一提:它是由一种递进的方式完成的。较之“悄悄”,“隐隐”更隐秘,更幽细,而“潸潸”之况,则是在将咽在肚里的泪水“隐隐”埋藏不住的情况下浮现的。这种看起来无心、脱口而出的一连串叠字的出现,使读者仿佛看见了作者的一颗凄悲破碎的心。
2012年6月,年届不惑之年的古径自持酒杯,若有所思,赋《无题》诗一首:
桂花陈酒自盈杯,饮尽人间是与非。
世事沧桑如梦去,也无欢喜也无悲。
“是与非”而能用口“饮尽”,从常识上观,是无理的,然而这“无理”之句又是多么痛切的笔墨啊!此诗说不得有多么高妙,却莫名其妙地触动了我。我想,它虽然是古径一己之情怀,又何尝不是写出了人类的共感?从深层次上观,我们每个人,不都是地球上的孤儿?“自盈杯”,是古径一人的举动,又何尝不是人类的普遍状况的缩影?始终在是非、冲突中困扰,挣扎,然后种种情事烟消云散,落得个“也无欢喜也无悲”的平淡结局——这,在一定程度上恐怕也是人生真相的艺术写照吧?
生活的艰难,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曾使得古径处于亚健康状态,她的脑海中早已不存在欢乐二字,她的精神常常近乎麻木,甚至崩溃,她想到了出家。2013年元月所作《菩提》就表露了超离人世的情怀:
菩提
郁闷数日,顿悟。生何为,死何惧,黄土一抔骨入地。父母命,子女福,已由天定随它去。告之诗友吾欲去五台山从释看雪莲花。
五台高耸入云端,缭绕梵音渡世缘。癸巳而今登拜后,雪莲绽放在山巅。
位于中国山西省东北部的五台山,为“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但那里并没有雪莲生长。作者在此处的浪漫手法,显然是把“莲”作为佛教的象征,寄托了超离苦难的渴望。“雪莲”,亦隐然有作者自己的影子在内;而“绽放在山巅”之语,流露了大山女儿的倔强而奔放的性格。
这位似乎看破了红尘的打工妹,她的前途,到底会怎样发展呢?
(待续)
照片来自《古径的博客》
注:刘古径所写之诗词,用的是新韵。http://s10/mw690/73c8c09bgdcc9c1254659&6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