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无多,大道至简——读王本道散文《动人春色不须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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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人春色不须多
常听朋友抱怨说,北方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又匆匆离去。北方,简直就没有春天!
其实,相对于南方的“四车如春”,北方的四季当属最分明的了,只是因了北方的春天在热烈之中不乏有种平淡——纯粹、悠远、平和而寂寥,春色似乎是在春夜里潜滋暗长着。这种不事张扬的“暗长”,使得众多的人难以察觉。每年立春过后,尽管依然寒气逼人,但是大地已经苏醒,万物开始复苏,雨水过后就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了。田野里的麦苗由浅黄变得淡绿,泥土中的小草也跃跃欲试,等待着“春风吹又生”。该是踏青的季节了,人们被春风鼓动着,三五好友,结伴而行。踏青不一定要远行,近处的郊野、岗坡、湖边就足够了。沿着松软的小路缓行,淡绿色的枝头时有三两只鸟儿啁啾跳跃,不远处的菜地里,青的葱,绿的菠菜可着劲往上长。更让人心动的是野菜族一团团、一簇簇在田埂地头热热闹闹地相拥着,那抹鲜活的嫩绿,醉了春风,让人喜在心头。
记得当年在乡下“插队”,“春荒”是很难熬的。每天起早贪晚的下地干活,却又青黄不接,只有啃着玉米饼子就咸萝卜,吃得嗓子直冒酸水。后来,同学们跟老乡学会了挖野菜:苦菜、荠菜,白花菜……中午回来,同学们把挖到的野菜聚到一起,洗净后摆到饭桌中央,大家一口玉米饼,一口蘸着大酱的野菜,吃得真是香甜。打那以后,野菜在我心中就成为了春的标志和参照。
北方的春天或许不如南方那样浓烈,那样春深似海,然而争奇斗艳的古典诗词对春的咏叹,也并非是用平丽的词藻去铺陈春光的艳丽芳菲,大多是寥寥几笔,就足以勾人心魄了。“春江水暖鸭先知”“陌头烟柳绿烟丝”“红杏枝头春意闹”,这些咏春的绝唱都是以接近直白的语言采撷浓春之中的一两个饶有意境的景观后,便止笔而留白。这种虚实相生的方法,给读者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
细细想来,写诗是这样,人生也莫不如此。几十年的光阴稍纵即逝,能够做成一两件事情已经很不容易。选择一份自己喜爱的工作,过一种自己喜欢的生活,做一两件对社会有益的事情,这是一种意境。若在有限的时间里,既想当官又想发财,鱼与熊掌都想兼得,到头来只能落得个“轻薄桃花逐流水”的结局。鉴古观今,贪胜求全者,无不心浮气躁,最后以失败告终。
“动人春色不须多”,善哉斯言!
【读与评】
北方春日的原野上,几簇野菜在田埂间悄然萌发,三两枝红杏从灰墙后斜逸而出,这些细微处的生机,却被王本道先生敏锐地捕捉为“动人春色”的注脚。这篇散文以春色为引,以诗词为镜,最终照见的是中国人骨子里的生命哲学:大道至简,妙在留白。
一、春色无多,方显天地大美
北方的春天总被诟病为“姗姗来迟,又匆匆离去”,但先生笔锋一转,指出这正是其动人之处。当江南的繁花迷醉世人双眼时,北国的春意却在寂静中酝酿——麦苗由黄转绿的渐变,野菜簇拥而生的倔强,都暗含着中国艺术“以少胜多”的智慧。正如齐白石画虾,三五笔便得江河神韵;徐渭泼墨,几点蕉叶便成雨打芭蕉。自然界的春色无需铺张,恰似宋瓷开片的冰裂纹,在看似残缺处生出万千气象。
这种审美传统在古典诗词中尤为凸显。苏轼不写满园春色,独取“春江水暖鸭先知”的瞬间体悟;宋祁不绘百花争艳,单点“红杏枝头春意闹”的鲜活意象。诗人深谙“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的真谛,用极简的笔触勾勒出无限春意。这不仅是艺术创作的法则,更是对生命本质的深刻认知。
二、人生留白,方见生命本真
先生由野菜忆起插队岁月,那些沾着大酱的苦菜、荠菜,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成为春天的信使。这种“一箪食一瓢饮”的简朴生活,恰似中国水墨画的留白,在空寂中孕育着丰盈。当现代人追逐“既要…….又要……”的贪欲时,野菜的滋味反而成为返璞归真的隐喻。陶渊明采菊东篱,张岱湖心亭看雪,都是在删繁就简中触摸生命的本真。
这种智慧在当下更具启示意义。社交媒体时代的信息爆炸,职场中的“斜杠青年”焦虑,无不在印证先生“贪胜求全者,无不心浮气躁”的箴言。庄子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生命的容器终究有限,与其做追逐六便士的永动机,不如如敦煌壁画中的飞天,在衣袂飘举间定格永恒的美。
三、大道至简,方成天地境界
文章结尾的“善哉斯言”,道出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终极关怀。老子言“大道至简”,禅宗讲“平常心是道”,王阳明悟“心外无物”,都在诠释简单中的深邃。就像北方春夜的潜滋暗长,真正的生命觉醒往往发生在静默处。八大山人的鱼鸟白眼向天,倪瓒的山水萧疏空寂,看似极简的画面里,藏着对天地万物的深情凝视。
这种“不须多”的哲学,恰是治愈现代焦虑症的一剂良方。当日本提出“断舍离”,北欧推崇“极简生活”时,我们不妨回望自己的文化传统——那些在农耕文明中孕育出的生存智慧,那些在诗词歌赋里流淌的生命感悟,早已为我们准备了答案:动人春色不在姹紫嫣红的堆砌,而在两三枝红杏出墙的惊艳;圆满人生不必面面俱到的完美,只需专注做好一两件事的纯粹。
沉思中,窗外的玉兰正落下最后几片花瓣。这转瞬即逝的春色,恰似先生笔下的北方之春,以其含蓄简淡叩击心扉。原来真正的永恒,不在于占有多少繁华,而在于能否在简单中看见丰盈,在留白处读懂人生。这或许就是中国美学最深邃的启示:少即是多,无即是有,在至简处遇见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