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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光里的生命诗学——读汪曾祺散文《淡淡秋光》

(2025-08-26 05:3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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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秋光里的生命诗学——读汪曾祺散文《淡淡秋光》


淡淡秋光 汪曾祺

 

  秋葵•凤仙花•秋海棠

  秋葵叶似鸡脚,又名鸡脚葵、鸡爪葵。花淡黄色,淡若无质,花瓣内侧近蒂处有檀色晕斑。花心浅白,柱头深紫。秋葵不是名花,然而风致楚楚。古人诗说秋葵似女道士,我觉得很像,虽然我从未见过一个女道士。

  凤仙花有单瓣、复瓣。单瓣者多为水红色。复瓣者为深红、浅红、白色。复瓣者花似小牡丹,只是看不见花蕊。花谢,结小房如玉搔头。凤仙花极易活,子熟,花房裂破,子实落在泥土、砖缝里,第二年就会长出一棵一棵的凤仙花,不烦栽种。凤仙花可染指甲。凤仙花捣烂,少加矾,用花叶包于指尖,历一夜,第二天指甲就成了浅浅的红颜色。北京人即谓凤仙为“指甲花”。现在大概没有用凤仙花染指甲的了,除非偏远山区的女孩子。

  我们那里的秋海棠只有一种,矮矮的草本,开浅红色四瓣的花,中缀黄色的花蕊如小绒球。像北京的银星海棠那样硬杆、大叶、繁花的品种是没有的。

  我母亲生肺病后(那年我才三岁)移居在一小屋中,与家人隔离。她死后,这间小屋就成了堆放她生前所用家具什物的贮藏室。有时需要取用一件什么东西,我的继母就打开这间小屋,我也跟着进去看过。这间小屋外面有一小天井,靠墙有一个秋叶形的小花坛。花坛里开着一丛秋海棠。也没有人管它,它自开自落。我母亲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记忆。我记得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我父亲陪母亲乘船到淮安去就医,把我带在身边。船篷里挂了好些船家自腌的大头菜(盐腌的,白色,有点像南浔大头菜,不像云南的“黑芥”),我一直记着这大头菜的气味。另一件便是这丛秋海棠。我记住这丛秋海棠的时候,我母亲去世已经有两三年了。我并没有感伤情绪,不过看见这丛秋海棠,总会想到母亲去世前是住在这里的。

 

  香橼•木瓜•佛手

  我家的“花园”里实在没有多少花。花园里有一座“土山”。这“土山”不知是怎么形成的,是一座长长的隆起的土丘。“山”上只有一棵龙爪槐,旁枝横出,可以倚卧。我常常带了一块带筋的酱牛肉或一块榨菜,半躺在横枝上看小说,读唐诗。“山”的东麓有两棵碧桃,一红一白,春末开花极繁盛。“山”的正面却种了四棵香橼。我不知道我的祖父在开园堆山时为什么要栽了这样几棵树。这玩意就是“橘逾淮南则为枳”的枳(其实这是不对的,橘与枳自是两种)。这是很结实的树。木质坚硬,树皮紧细光滑。叶片经冬不凋,深绿色。树枝有硬刺。春天开白色的花。花后结圆球形的果,秋后成熟。香橼不能吃,瓤极酸涩,很香,不过香得不好闻。凡花果之属有香气者,总要带点甜味才好,香橼的香气里却带有苦味。香橼很肯结,树上累累的都是深绿色的果子。香橼算是我家的“特产”,可以摘了送人,但似乎不受欢迎。没有什么用处,只好听它自己碧绿地垂在枝头。到了冬天,皮色变黄了,放在盘子里,摆在水仙花旁边,也还有点意思,其时已近春节了。总之,香橼不是什么佳果。

  香橼皮晒干,切片,就是中药里的枳壳。

  花园里有一棵木瓜,不过不大结。我们所玩的木瓜都是从水果摊上买来的。所谓“玩”,就是放在衣口袋里,不时取出来,凑在鼻子跟前闻闻。——那得是较小的,没有人在口袋里揣一个茶叶罐大小的木瓜的。木瓜香味很好闻。屋子里放几个木瓜,一屋子随时都是香的,使人心情恬静。

  我们那里木瓜是不吃的。这东西那么硬,怎么吃呢?华南切为小薄片,制为蜜饯。——厦门人是什么都可以做蜜饯的,加了很多味道奇怪的药料。昆明水果店将木瓜切为大片,泡在大玻璃缸里。有人要买,随时用筷子夹出两片。很嫩,很脆,很香。泡木瓜的水里不知加了什么,否则这木头一样的瓜怎么会变得如此脆嫩呢?中国人从前是吃木瓜的。《东京梦华录》载“木瓜水”,这大概是一种饮料。

  佛手的香味也很好。不过我真不知道一个水果为什么要长得这么奇形怪状!佛手颜色嫩黄可爱。《红楼梦》贾母提到一个蜜蜡佛手,蜜蜡雕为佛手,颜色、质感都近似,设计这件摆设的工匠是个聪明人。蜜蜡不是很珍贵的玉料,但是能够雕成一个佛手那样大的蜜蜡却少见,贾府真是富贵人家。

  佛手、木瓜皆可泡酒。佛手酒微有黄色,木瓜酒却是红色的。

 

  橡栗

  橡栗即“狙公赋茅”的茅,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小时候却叫它“茅栗子”。这是“形近而讹”么?不过我小时候根本不认得这个“茅”字。橡即栎。我们也不认得“栎”字,只是叫它“茅栗子树”。我们那里茅栗子树极少,只有西门外小校场的西边有一棵,很大。到了秋天,茅栗子熟了,落在地下,我们就去捡茅栗子玩。茅栗有什么好玩的?形状挺有趣,有一点像一个小坛子,不过底是尖的。皮色浅黄,很光滑。如此而已。我们有时在它的像个小盖子似的蒂部扎一个小窟窿,插进半截火柴棍,成了一个“捻捻转”。用手一捻,它就在桌面上旋转,像一个小陀螺。如此而已。

  小校场是很偏僻的地方,附近没有什么人家。有一回,我和几个女同学去捡茅栗子,天黑下来了,我们忽然有些害怕,就赶紧往城里走。路过一家孤零零的人家门外,门前站着一个岁数不大的人,说:“你们要茅栗子么?我家里有!”我们立刻感到:这是个坏人。我们没有搭理他,只是加快了脚步,拼命地走。我是同学里的唯一的男子汉,便像一个勇士似的走在最后。到了城门口,发现这个坏人没有跟上来,才松了一口气。当时的紧张心情,我过了很多年还记得。

 

  梧桐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梧桐是秋的信使。梧桐叶大,易受风。叶柄甚长,叶柄与树枝连接不很结实,好像是粘上去的。风一吹,树叶极易脱落。立秋那天,梧桐树本来好好的,碧绿碧绿,忽然一阵小风,欻的一声,飘下一片叶子,无事的诗人吃了一惊:“啊!秋天了!”其实只是桐叶易落,并不是对于时序有特别敏感的“物性”。梧桐落叶早,但不是很快就落尽。《唐明皇秋夜梧桐雨》证明秋后梧桐还是有叶子的,否则雨落在光秃秃的枝干上,不会发出使多情的皇帝伤感的声音。据我的印象,梧桐大批地落叶,已是深秋,树叶已干,梧桐籽已熟。往往是一夜大风,第二天起来一看,满地桐叶,树上一片也不剩了。

  梧桐籽炒食极香,极酥脆,只是太小了。

  我的小学校园中有几棵大梧桐,大风之后,我们就争着捡梧桐叶。我们要的不是叶片,而是叶柄。梧桐叶柄末端稍稍鼓起,如一小马蹄。这个小马蹄纤维很粗,可以磨墨。所谓“磨墨”,其实是在砚台上注了水,用粗纤维的叶柄来回磨蹭,把砚台上干硬的宿墨磨化了,可以写字了而已。不过我们都很喜欢用梧桐叶柄来磨墨,好像这样磨出的墨写出字来特别地好。一到梧桐落叶那几天,我们的书包里都有许多梧桐叶柄,好像这是什么宝贝。对于这样毫不值钱的东西的珍视,是可以不当一回事的么?不啊!这里凝聚着我们对于时序的感情。这是“俺们的秋天”。

1989年第1期《散文世界》) 


                                  秋光里的生命诗学——读汪曾祺散文《淡淡秋光》



【读与评】

汪曾祺先生的笔下,秋光总带着一种克制的温柔。那些散落在记忆褶皱里的草木花果,在他素朴的文字中舒展开来,像褪了色的旧绢布上晕染的水墨,清淡却隽永。《淡淡秋光》不似传统咏秋诗文般沉溺于悲凉萧瑟,反而以近乎博物志式的静观,将秋葵的淡黄、凤仙的嫣红、梧桐的枯褐一一收束于时光的网兜里,织就出一幅以秋为经、以情为纬的文人长卷。

草木的博物志:物性与人性的对话

在先生的秋日图谱里,植物从不是被凝视的客体。秋葵“风致楚楚”如女道士的隐喻,凤仙花子实“不烦栽种”的倔强,香橼香气里“带苦味”的孤僻,皆在物性中照见人性。他写香橼“没有什么用处,只好听它自己碧绿地垂在枝头”,看似闲笔,却暗合着中国文人“无用之用”的生存哲学。这些草木既不谄媚于人的审美,也不屈从于实用主义的规训,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生命多样性的礼赞。

当先生用解剖学般的精确描述梧桐叶柄末端“如小马蹄”的形态时,字里行间流淌的不仅是博物学者的严谨,更包含着孩童般的天真。那些被珍藏在书包里的叶柄,在砚台上磨出的不仅是墨汁,更是对时序流转的诗意丈量。这种将科学观察与审美体验熔于一炉的书写,让寻常草木成为了接通天地人心的灵媒。

记忆的拓扑学:在植物根系中打捞时光

秋海棠无疑是全文最动人的隐喻。母亲病逝后的小屋外,那丛“自开自落”的秋海棠,如同被遗落在时光废墟中的信物。先生以惊人的克制叙述这段往事——没有涕泪滂沱的悲恸,只有大头菜的咸香与浅红花影的并置。这种“去感伤化”的处理,反而让思念获得了更为绵长的质地:秋海棠不因人的缺席而停止开放,记忆也不会因时间的冲刷彻底褪色。植物在这里成为了记忆的拓扑学载体,在年复一年的枯荣轮回中,将私人叙事升华为永恒的生命寓言。

当香橼从枝头的碧绿转为盘中的金黄,当木瓜在玻璃缸里被药水浸得脆嫩,植物的嬗变轨迹与人的生命经验形成了精妙的互文。先生像一位手持柳叶刀的诗人,剖开果实的肌理,在横截面上看见《东京梦华录》里的“木瓜水”、贾府中的蜜蜡佛手,以及童年口袋里那个“不时取出来闻闻”的木瓜。这种时空折叠的笔法,让草木成为了穿越记忆迷宫的阿里阿德涅之线。

存在的现象学:秋光中的生命觉知

在“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的古老命题里,先生给出了自己的注解。他拆解了梧桐落叶的浪漫想象,指出那不过是“叶柄与树枝连接不很结实”的物理事实。这种祛魅式的书写非但没有消解诗意,反而在破除拟人化幻象后,让存在本身焕发出更本真的光芒。当孩子们争抢着梧桐叶柄磨墨时,当“茅栗子”在小校场的暮色里旋转成危险的童年记忆时,物的物质性与人的存在性达成了奇妙的和解。

文章结尾处,那些被珍视的梧桐叶柄凝聚着“对时序的感情”,这或许正是先生散文美学的核心。在机械计时统治的现代社会中,他执意要用草木的物候重建一种诗性的时间感知:秋葵开败时,母亲永远停驻在三岁的晨光里;香橼变黄日,春节的脚步便踩着枳壳的苦香临近。这种将个体生命体验编织进自然节律的写作,构成了对抗现代性异化的温柔抵抗。

《淡淡秋光》最终让我们懂得:真正的乡愁不在远方,而在凝视一朵秋海棠时突然明晰的生命顿悟;永恒的诗意不在辞藻,而在理解一片梧桐叶柄为何能承载整个童年的重量。先生用淡墨般的文字告诉我们,每个生命都该拥有自己的植物志——在某个秋光潋滟的午后,当风穿过龙爪槐的横枝,所有的记忆都会在叶片的震颤中重新获得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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