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人间世》今译
(2022-12-23 19:26:29)四、人 间 世
4·1
颜回去拜会他的老师孔子,向孔子辞行。
孔子问他:“你想去哪里?”
颜回回答:“准备去卫国。”
孔子就问:“去那里干什么?”
颜回回答道:“我听说卫国国君生性十分狡诈伪善,行事特别独特怪异:故而处理国事十分轻率,又非常自负,从不承认自己有错,还一点不把民众的死活放在心上,以致该国老百姓因国家昏暗而死的人多极了,被抛在荒野的尸体像树叶一样,随处可见。卫国的人民真是走投无路啊!我曾听先生您说过:‘治理好了的国家,就可以离去了;处在昏乱中的国家,就应该奔向之:病人家门前多医生。’现在我就是想把您的这个教导付诸行动。也许,我去了还可能使卫国得救吧。
“唉!你恐怕会死了,而且是被杀戮!”要知道,你拿去向别人宣讲的道理,不可以显得五光十色,光芒四射,因为那样的话,你必定会讲得滔滔不绝,头绪繁多却不得要领,而这样一来,听者就会感到心烦意乱,他一心烦意乱,就会心智闭塞不通,难以接受新的东西,既然如此,你当然不能促使他纠正错误结束暴政了。要知道,古代的至人总是先用他信奉的道理律己,然后才拿去教人的,现在你对大道的修养还不成熟,怎么可能拿去应对裕如地教导别人,帮助那暴君改弦易辙呢?况且,你知道一个人的德性是怎样败坏的,以及心计智巧是如何产生的吗?人的德性是被维护名分的要求败坏的,智巧是由于争权夺利的需要而产生的;名分,本来就意味着身份高低相轧;智巧,不过是进行争斗的工具:这二者都是凶器,不是用来完善人的德操品行的啊。
“况且,一个人为人厚道、恪守信用的美誉要是尚未得到众人一致认同,美名远扬仍然谦逊不争的好评也未得到普遍认可的话,他就勉为其难地跑到一个暴人面前去宣讲关于仁义道德、法制规范的道理和主张的话,那将被视为拿人家的错处或不足来反衬他自己的素质优良,别人就会认为他是在害人了。害人的人,对方一定会反过来害他的。因此,你恐怕要被人害了!
“再说,卫君如果真是一个欣赏贤者厌恶不肖之徒的人,他哪用得着来向你征求意见?所以,你去卫国是决不会得到他的召见的。这样,卫国的达官贵人就会乘机向你展开围攻,唇枪舌剑地指摘你的错处;到那时,你的目光会游移迷惑,表情不再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话则多半是作辩解和表白,面容会显得无可奈何,心里则准备同他们和解了。但你的这种表现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可说是以火灭火,以水止水,也即通常说的“多上加多”。这情况一经开始,将是愈演愈烈而没有个完的,所以你一定会被他们论定为没有信用厚颜无耻之徒,然后上报给卫君,最后让你被卫君处死。”
颜回回答说:“我去了以后,一定表现得为人正派,谦虚谨慎,工作勤勉努力,而且虔诚专一。这样该可以了吧?”
孔子说:“唉,这怎么行呢?要知道,人要是以伪装的行为冒充受人敬仰的表现,自己是一定会时刻忧心忡忡心神不安的,因为那样的话人就会感到自己是在推崇人们并不喜欢的事,也即随顺人们厌恶的行为,而且这样做仅仅是为了求得别人的欢心。在几乎时刻都要面对的日常小事上都很难实现你这种设计,更何况遇到重大的事情呢?所以,你去了卫国之后,必定是慑服于别人的行事方式而不是心悦诚服地接受之,必定是外在表现上与他们保持一致,而内心里却是怀着不满。既如此,你怎么可能真正切实地做到‘端而虚,勉而一’呢?”
[颜回就说:]“那么,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内直,就是与天为徒,即内心真诚信实,决不自欺欺人;因为与天为徒,就是记住自己和人君一样,都是天之所生,遇到需要对人事作是非对错判断时,哪会自己不敢发表意见而只是希求别人来裁定哪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呢?这样,别人就会把我看作像是天真孩童一样的人(而不加戒备)了,因此,我把这叫做‘与天为徒’。外曲,就是与人为徒,即外在表现迎合世俗;例如在朝廷上捧着朝笏向国君行躬身跪拜之礼,这乃是古时候传下来的臣下朝见君主的礼节,大家都这样,我也就跟着这样做。做所有人都做的事,别人就不会挑毛病了,因此我把这叫做‘与人为徒’。‘成而上比’,则是‘与古为徒’,就是说,对问题需要作是非对错的裁决时,一定效法古人,同他们保持一致,总是按他们的标准和说法处理;这样我说出的看法即使有违众意,体现出对人事的谴责褒贬了,但却是援用古人的先例,不是我别出心裁。这样,我的话即使说得直言不讳,也不会受到指摘了;因此我把这叫做‘与古为徒’。——我这样表现,该可以了吧?”
仲尼说:“不,不可以的!行事的标准太多,执行起来就不好确定究竟该用哪一条;即使肯定适用哪条标准了,也不能就据以做出裁决;即使做出裁决了,其作用也止于让你自己感到未犯错误而已,并影响不了别人的想法。这样哪谈得上达到教化的目的呢?看来,你还是不顾实际情况,只是凭着自己的主观想法作设计。”
颜回说:“我再也想不出新方案了,请问先生您有好办法吗?”
孔子说:“你先‘斋’吧,斋后我会告诉你的。人要是怀着特定的目的去做事,哪会容易成功?如果容易做成,老天都会认为不公平。”
颜回说:“我家很穷,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喝过酒吃过荤了,因此,我现在就可以斋吧?”
孔子说:“你这说的是祭祀前的斋戒,不是我要你进行的心斋。”
颜回问:“请问什么叫心斋?”
孔子说:“做心斋的功夫时,你要心思专一,先要做到不用耳朵听而用心听,然后还要做到不用心听而是用气去听!这时候,你就会耳朵不听什么了,心也不想什么了;因此,所谓气,就是对待外物已经不需要有任何凭借了。只有道能够达到虚,达到虚的途径就是心斋。”
颜回说:“我要是不做心斋功夫,就实实在在有个颜回,而要是做了心斋,就似乎没有我颜回的存在了:进到这状态也就是达到‘虚’了吧?”
孔子说:“对极了!我再告诉你:这时候你就能够既完全按照对方的规定行事,同时又感到游刃有余,根本不觉得有他的限制了;他听得进你的话,你就说,他不愿听,你就不说;既不建议他做什么,也不劝他不做什么,只是一门心思地坚守你自己的原则,完全随顺事情的自然发展。你这样表现就足够了。(要知道,)就如外出必定留下足迹,从而容易发生灭迹之事,而不外出就不会有此类事发生一样,人行事若是为人欲所驱使,就很容易弄虚作假,若是出于自然本性,则决不会造假的。所以只听说过有翅膀的动物会飞,没听说过没有翅膀的动物会飞;更只听说过有认知能力的存在物会有认识,没听说过没有认知能力的东西会有认识。
“人要是看到某人心地坦荡,对自己毫无所图,就会去除对那人的疑虑和戒备,心里升起光亮,产生安全吉祥之感, 而且这种情感一定会延续发展下去,所以可称之为‘坐驰’。这说明,人只要多反省自己,去除对别人的任何图谋之念,决不玩弄心计、权术,就会即使厉鬼恶神也将主动前来结交他的,更何况人呢?这其实是万物相互感化的共同规律,是明君禹、舜据以获得人心的关键,古圣伏羲、几蘧行事的最高原则;既如此,凡夫俗子哪能不这样待人接物呢?”
4·2-1
叶公子高受楚王之命,将出使齐国。他行前去向孔子求教,说:“楚王派我沈诸梁出使齐国,对我是寄予厚望的;但齐王对待外国使者,很可能是态度非常恭敬,对人家求他的事情则老是拖着不予办理。(我当然不好敦促他们快一点,因为)就是请老百姓办事也不便催促人家快点,何况对齐王这样的诸侯呢。我真为这事着急死了。先生您常对我说:‘事情无论大小,极少有不依道而行又办得圆满成功的。因此,我要是没把差事办成,一定会受到上级的责难;要是办成了,则会受自己良心的责备,以致阴阳失调而生病。这样,无论成与不成结果都不会罹受祸患,就只有有德之人能够做到了。’(所以我今天特来请先生指点。)我本来是个吃饭坚持吃粗粮不吃细粮,还自己烧火做饭,并不喜欢清凉的人,但今天却早晨接到出使齐国的任务,晚上就感到全身发烧想要喝冰水;我真像是急得生出内热病来了啊。我还没有把这里事情的性质弄清楚,就已经阴阳失调,而要是事情真没有办成,就还会受到处分:这种两难之事,作为人臣的我真不知该怎样处置,先生您能给我出个主意吗?”
孔子说:“天下有两条不可违抗的命令,其一是认命,其二是赴义。子女爱父母,这是认命,因为这种爱是不可能从心中消解的;臣下侍奉君主,则是赴义,因为无论到哪里都不会没有君主。这两条命令是人必须执行的,活在天地之间就无可逃避,所以称为‘不可违逆的命令’。就因为如此,侍奉父母,做到了不论自己处在何种地位都不改孝心,才是至孝;侍奉君主,做到了自己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改忠心,才是至忠。因此,从事心性修养的人,遇到难办的事情时是决不会在采取实际行动之前就生出哀乐之情的,一定是明知办不到也把要去做它看作是自己的宿命而努力争取做好它;那才是达到了道德的最高境界。要知道,作为人臣和人子,是本来就有可能遇到不得已的亦即非自己力所能及之事的,所以只要按照事情本性的要求去处理,一点不怀私心就行了,这里根本谈不上有什么贪生怕死的问题。因此,先生您尽管去齐国执行任务好了。
“我还给你讲一个我听说的道理吧。一般说来,国家之间的交往,邻近的只能靠实际的信用维持睦邻关系,相隔很远的,则是靠许下诺言取得对方对自己的友善态度。有所承诺,就得有人去传达;传达双方都高兴或者双方都不满意的承诺,可说是天下的大难事。因为双方都高兴必然多有溢美之辞,双方都不满意必然多有难听的话,而凡是过头的话,都近似于胡言乱语;既然是胡言乱语,就大概没人相信了;而没有人相信,传话的人就要遭殃的。所以《法言》上说:‘传话如果传的都是符合事理常情的话,没有传送过头的话,那就对谁都不会有麻烦。’
4·2-2
“以心计智巧争胜的人,常常是开始的时候来明的,就是说,还肯遵守规矩,后来就搞阴谋了,斗得最激烈的时候,更是耍尽花招,诡计百出。参加礼仪活动时一起饮酒的人,也是开始的时候都很守规矩,后来就常常是胡来瞎搞,酒兴最浓的时候甚至是狂言齐发,丑态百出。世事似乎都是这样,起初大家都能讲文明、讲风格,最后就庸俗、下作起来了;就是说,总是以简单、纯朴开始,以繁杂、混乱告终。
“人的不慎言论,常常意味着言者将卷入人事纠纷;不良行为,则反映出行为者诚信的丧失。人事纠纷容易发生,是因为有关人士说话没定准,变来变去;诚信容易丧失,是因为办事务求成功,以致不惜弄虚作假。因此,卷入人事纠纷中的人心生怨愤不是别的原因,完全是对方的花言巧语和偏颇不实之论引发的。要知道,野兽遇害快死时都会发出不同于平时的叫声,显得气急败坏愤愤不平,同时升起反扑的恶念;人自然更是如此,只要觉得别人对自己过分刻薄、逼迫太甚,就一定会对对方产生报复的念头,并且是自然而然的,自己都简直说不出为什么会这样。连为什么会这样都不知道,哪里还会考虑将造成什么结果呢?所以《法言》说:‘不可擅改所传命令的内容,不要勉力促使事情成功:说话办事过头,那就是溢;擅改命令或
“看来,人只能顺着外界环境条件舒心地作为,按不可违逆的事理行事,以保持内心的安宁,做到这样也就足够了,哪里需要考虑对君主的报答啊!(要讲报答的话,)那就没有哪种做法比为他豁出命来更好的了。这自然是最难得的。”
4·3
颜阖得知他将被聘请为卫灵公太子的老师后,特地就此事征求蘧伯玉的意见,说:“假如现在有这样一个人,从其天生的德性看是个坏胚子,我要是不严格要求他按规矩行事,那将危及我们国家,而要是严格要求他按规矩行事,则会危及我自己;因为他的表现是:从智商看他仅仅能够发现别人对他有所责备,而不足以认识到别人责备他的原因。像这样的‘学生’,我该如何对他施教?”
蘧伯玉说:“你这问题问得好啊!对这种人确实要警惕,要小心;对待他的基本原则,则是端正你自己。具体说,在外显的行为表现上,你不妨迁就他、亲近他;就内在的思想情感而言,则要诱导他、规劝他。不过话虽如此,操作起来,这两者都可能导致不好的结果。因为你迁就他不能太显肉麻,以致他怀疑你是对他别有用心;你诱导他更不能稍有破绽,以致他感到你对他不够尊重。牵就他至于过分以致他产生疑心时,他会认为你想搞阴谋,要颠覆他,灭掉他,即要把他赶下台,让他摔大交;诱导他露出破绽以致他感到自尊心受损时,他则会认为你是要张扬他的劣迹,败坏他的名声,让大家把他当作妖孽一样的危险人物。因此,你简直只能这样了:他像婴儿一样天真幼稚无所作为时,你也像婴儿一样天真幼稚无所作为;他办事放荡不羁,不拘小节时,你也放荡不羁不拘小节;他玩世不恭简直是胡作非为时,你也玩世不恭胡作非为。做到这程度了,你才算是进到了无可挑剔的境界,就能够得到他的完全的信任了。
“你不记得那个螳螂了吗?它奋力举起它的臂膀去阻挡马车的车轮,显是因为它不明白它做这事是力不胜任的,而这又是因为它把自己的本领估计得太高了。要警惕啊,谨慎啊!经常夸赞自己,那是会冒犯你所侍奉的人的,就会有危险了。
“你不知道老虎饲养员是怎样伺候老虎的吧?他们从来不用活动物喂食老虎,因为老虎去吃活动物时会遇到反抗,会生气发怒的;他们也从来不把整个动物给老虎吃,因为老虎撕咬整个动物时也会心烦至于生气发怒。所以他们总是耐心观察、估摸老虎的饥饱状况,务求摸透它的脾性。老虎与人不是同类,但它却也会讨好喂养它的人,就是因为喂养它的人能够顺着它的脾性对待它;因此,它若是伤害他,那一定是因为他逆着它的性子对待它了。
“爱马的人,常用随身带着的框子接马拉屎,用饰有贝壳的容器接马撒尿,偶有一只蚊虻落到马身上了,他若拍击驱赶得不及时,马就会立刻咬断嚼子,挣脱笼头,崩断肚带,逃跑开去。这是因为尽管他有爱马之心,但并没有让马实际地感受到他的爱。既然这样,你(处理同你的教育对象的关系时)能够不谨慎吗?”
4·4-1
一个姓石的木匠要去齐国,来到曲辕地方时,看到一棵栎社树,大得能荫蔽几千头牛,树干有一百围,树梢同旁边的山头平齐,拔地十几仞才长出树枝,分枝中可以拿来造大船的就有上十枝。前来参观的人像赶集似的来来往往,但那匠石却不回头看上一眼,竟然一步不停地往前走他的路。他的徒弟看了个够才肯离开,追上他时对他说:“打从我拿起斧头跟随师父您学艺以来,还没有见到过有哪棵树长得这么好,您却看都不愿看一眼,只顾不停地走路,这是为什么?”
匠石回答说:“闭嘴,别说了!这是棵劣质树:用它造船,会因为漏水而沉没;用它做棺木,会很快腐烂;用它做家具,会很快折毁;用它作门窗,会流污浆;用它做屋柱,会起蛀虫。所以这完全是一棵不成材的树,简直派不上任何用场,因此才(没有人砍伐它,)以致它活到了今天,看来是活得很久了。”
4·4-2
匠石回去以后,当晚那栎社树就托梦于他,对他说:“你认为我应该是哪类树呢?你要我与文木同类吗?即像山楂树、梨子树、橘子树、柚子树等果树一样,一旦果实成熟,就有人去击打它的果子,一击打,它们就要受伤害,被弄得大枝折断,小枝扭伤吗?这,完全是因为它们对人有用,以致它们自己遭受生命的折磨,都活不满天年而中途夭折。这可说是自己招来世俗人的摧残打击。万物莫不如此。我虽然早就希求对人毫无用处以免受此磨难,但曾几度打消过这想法,所以直到今天才达到我的目的,实现了对我自己的大用。我要是对人还有用的话,哪能长得这样又高又大啊!(你怎能凭着我长得这样而把我说成“散木”?)再说,你与我都是万物中的一员,你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呢?看来,你是死到临头了的散人,怎能理解我这散木呢?”
匠石醒来后,就想同弟子一起分析、诊断一下这个梦。弟子说:“它的目的既然是让自己对人毫无用处,为什么要同神社挂钩呢?”匠石马上示意他闭嘴,然后接着说:“你不必讲了。它那不过是托身于神社罢了,即是为了躲过不了解它的‘有用观’的人辱骂它和虐待它。你想,它要是一点不沾神社的边,它不就被人砍掉了吗?况且对于自身的状况,它所看重的方面与众人关注的方面是不一样的,你拿你的标准加以评论,不是隔得太远了吗?”
4·5
南伯子綦来到商那地方的一个山丘上游览,看到一棵大树,长得特别与众不同:可以将上千辆四匹马拉的大车集结在它下面遮荫。子綦说:这是什么树呀?其材质一定很特殊吧?他抬头向上看它的枝桠,都弯弯扭扭的,不可以用来做房屋的栋梁;俯身向下看它的树干底部,则周围全是裂缝,不可以用来制作棺材;再舔舔它的叶子,觉得会使人口烂嘴伤;闻一闻它的气味,更感到会让人头昏脑胀三天都好不了。于是子綦说:“这真是棵无用的树,难怪它长得如此之大。啊,恐怕神人都没法给它派上用场!”
4·6
宋国荆氏那地方适宜于楸树、柏树和桑树的生长,但这些树长到一两把粗细时,就被要找木橛拴猴儿的人砍掉了;长到三、四围粗时,就被想为建造豪宅找檩条的人给砍伐了;长到七八围粗时,则被寻找大柁的贵族富商砍走了:所以,活不到天寿就中途夭折于斧头之下,是那三种树的大患。与楸、柏、桑三种树的遭遇相反,举行解的祭祀典礼时有个规定:额头为白色的牛,鼻孔朝上的猪,生痔疮的人,都不可以用作祭品投河。这项规定,所有巫师都坚决执行,因为他们认为用这三者做祭品是不吉祥的,可神人却认为,(对白额头的牛等三者来说)这是最大的吉祥。
4·7
有一个外号叫支离疏的残疾人,下巴弯到了肚脐上,肩膀耸过了头顶,臀部高撅,肛门在上,两胁支在大腿上。他拿针线给人缝补衣裳,收入也能糊口;给人算算卦,也能养活十几口人。上面征兵的时候,支离疏张拳捋袖地在征兵人面前嚷着要当兵;上面大量征调劳役的时候,支离疏因为有残疾,又免除了服劳役;上面救济残疾人的时候,他还能领到三钟米和十捆柴火。像这样支离其形的人还足以养身,尽享天年,更何况支离其德的人啊。”
4·8
孔子来到楚国,楚国狂人接舆经过他下榻的旅店门前时唱道:“凤凰啊!凤凰啊!你的德行为什么倒退得如此之快!未来的世界不可期待,过去了的世界已经追不回来。天下有道之时,圣人才有望成就功名;天下无道之日,圣人也只能求生保命。今天这个时代,更只可以追求免遭刑戮之灾。幸福比羽毛还要轻,却没有人知道携带;灾祸比大地还要重,也没有人知道避开。作罢吧!作罢吧!别在他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德性。危险啊!危险啊!总把自己的眼睛盯着某一颗星。蒺藜啊!蒺藜啊!不要妨碍我前进;拐弯抹角地择道而走吧,免得刺伤了我的脚后跟。”
山上的树木是因为自己对人有用才遭到劫掠,油脂灯是因为自己能够发热照明才受煎熬,被烧个精光;桂树可以吃,所以被砍伐,漆树很有用,因此受割伤。人人都知道有用的用处,但却不知道无用之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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