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第二

本篇是教诲说：与游说对象交谈，有时要专心听对方说，不做出任何别的反应，让对方简直无从琢磨你可能有的“想法”，一旦发现对方的说法有不合事理或自相矛盾处，就立即提问，请求解释，对方一般不会认错，会加以辩解，于是对他说出的种种“说辞”（简称“辞”）进行分析，就会更容易把握到他的真意和真实意图，就会“知己知彼”，游说就容易取得成功了。——此篇就是围绕这个“先只听不说，待机反问，然后应对”的主题展开的，所以题名“反应”篇。

2·1

古之大化者，乃与无形俱生：反以观往，复以验来；反以知古，复以知今；反以知彼，复以知此；动静虚实之理不合于今，反古而求之。事有反而得复者，圣人之意也，不可不察。

【解说】

这开头几句像是本篇的序言，但几乎每一句都不好懂。我的思路是：

1、充当头句主语的“古之大化者”，应就是上篇开头说的“众生之先”：这个“化”字是教化义，“（教）化者”当然就是先生（老师）。足见此篇仍然是教诲“游说-捭阖”之道，由于只能称“说客”为“先生”，他们不好自命为“圣人” ，也不会被他人视为圣人，所以用了这个说法；前加“大”字，是为了添加褒义又提高“档次”，加“古”字，则是因为当时人有“崇古情结”，常把古人说成当代人的榜样。——谓语“乃与无形俱生”中的“乃”字，相当于用作联系动词的“是”，只是带有了辩白或反驳的意味（《史记·高祖本纪》：“吕公女乃吕后也。”）“俱生”即“一起生”、“同生”（《说文》：“俱，偕也。”）所以“无形”必是指称一种“存在物”，是什么呢？我以为是指“道”，理由是：说客作为“先生”就是“传道者” 、“布道者”，按这理解，此句就是借“古之大化者”之名，宣称说客是“天生的得道之人”，这是作者的意图，说客也总是把他教诲、宣讲的具体内容称为某方面的“道”。“道”确实无形，以“无形”称之，未尝不可，更符合道家的说法（《老子》中对“道”的描绘就是“视之而不见……”等）。

2、头句无疑是夸张之辞，所以接下三组共六句“反以-复以”句不仅是说明“古之大化者”为什么会那样有智慧、有知识，也即能够“得道”，也是对他“与无形俱生”的实际意思做个解释。要先注意前组两句：“反”是掉转头（看）的意思（《左传·宣公十二年》：“令尹孙叔敖弗欲……令尹南辕反旆。”）与这意义的“反”字相对待的“复”字（原文作“覆”）相当于“回转来”。所以前组两句的意思是：（因为他）善于反观过去（以总结历史经验），又能回过来据以预测未来（“验”有征兆义，如《论衡·道虚》中有“黄为物熟验”的说法，此处用作及物动词，可译作“预知”）。又，所以这两句中两个“以”字的作用不相同，在前句是表示目的，相当于“以求”，在后句是表示凭借，相当于“据以”。——后四句两组是变文复述上两句的意思，并无新意，只起点解释和补充的作用，但加了这四句，却使得“观往”和“验来”的人更加显得“高大起来”，后一组更让人联想到这“彼”是暗指游说谈话的对方。

3、再下面两句是个条件复句：中间明显可加一个“则”字。注意：“动静虚实之理”不过是泛指人们通常讲的道理，因为道理就是指谓事物发展的规律，当时没有“发展”和“规律”这两个词，此“动静之理”就相当于今天说的“（发展）规律”（此“理”字是条理、道理义），只是不带“学术气味”，所以最好就翻译为“人们谈论的道理”；至于又加“虚实”二字，乃因“道理”总是“虚”的，即属于“无形存在物”，但又确实存在，即是实有的。“不合于今”自是说不切当今实际。“求之”的“之”字是指代“意之所属”，究竟指什么，你应领悟得到，我不解释了，只指出这一点：古人发现理论、道理不切当今实际时就是要你“反古而求之”，足见中国古人是多么“迷古”、“崇古”，但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你想不到吗？不就是要你“从历史经验中求出个真道理来”吗！

4、最后三句是个很长的复句，是承上文说：这样反复比对推求，最后总是因“反”而得（以明白）“复”，让“不合于今”的问题得到圆满的解释，这可是圣人特有的思虑和情致，必须仔细认真地加以体认啊。——注意：前句中的“事”字是动词，相当于“从事”、“做”；“有”是衬字。“得”是晓悟、了解的意思（《韩非子·外储说下》：“臣昔者不知所以治邺，今臣得矣。愿请玺，复以治邺。”）“反”和“复”在这里分别是“事”和“得”的宾语（受事），显是用作名词了。“者”字是放在判断句主语后面起提顿作用的助词。“圣人之意”的“意”字兼有“思虑”、“情趣”、“胸怀”等义。

【辩析】

对本篇这个开场白，我的理解太与众不同了，我诚惶诚恐。

 1、《许注》做了七个注释，我以为全错了，但只征引头两个：“大化：即混沌初开，阴阳变化以生天地、化育万物的自然界生成与变化过程。在《鬼谷子》中……”“乃与无形俱生：圣人掌控万物生成，所以说与道俱生。”——该书前三句的译文是：“古代化育万物的圣人，都是与至道共同存在的。圣人处事都是从事物正反两个方面反复思考的。”

2、《郑译》对“动静虚实之理”句的注释是：“动静：指世间的一切事情。虚实：指世界上一切事物。”——其首尾几句的译文是：“自古到今，天地自然，万事万物的运动变化，都是与大道一起产生的……世上万事万物的道理，在今天找不到比证的，都可以从历史中获取。大道一体，古今一致，任何事物都可以反复地比证考察，这就是圣人的本意，我们万万不可忽略。”

3、我不接受以上解读，主要原因不在我不认同两书对词语的解释，而是因为我觉得这是在对说客做教诲，作者没有必要从“自然界生成与变化过程”和“世上万事万物”的大道理讲起，特别是，看不出后文的论述是以确认这个“过程”和“道理”为理论根据的。

【译文】

自古以来，凡是堪当大众之良师者，可说都是天生的得道之人。因为他最善于总结历史经验，据以预测未来发展；又善于回顾过去，据以观察当今；还善于研究对方，据以比对自己。人们秉持的道理不切当今实际之时，他就回顾历史，以求发现其原因而修正之。通过这种反观历史、过往、对方，以求得对未来、当今、自己的深切了解，最后总能让“不合于今”的问题得到圆满的解释，从而提出新的理论，这可是圣人特有的思虑和情致，必须仔细认真地加以体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