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应帝王篇》解说(7·1)
(2019-01-29 21:38:44)七、应 帝 王
这是《庄子·内篇》的最后一篇。关于“应帝王”这个篇名,《方注》说:“此篇是针对帝王而言,因此谓之《应帝王》。”《正宗》说:“应,回答 。应帝王就是应对帝王治国的需要做出的回答。”但《奥义》说:“《应帝王》是庄学‘至人’论。前六篇的庄学义理,终极目标无不指向庄学实践的至高理想‘至人’。”《今注》只是说:本篇的“主旨在于说明为政当无治”。——我以为,知道有这些“观点”、“说法”就行了,重要的是弄清每章的真意。
7·1
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
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
【解说】
1、头两句是概括《齐物论》第六章所记:啮缺连续向王倪提了四个问题:“子知物之所同是乎?”、“子知子所不知邪?”、“然则物无知邪?”、“至人固不知利害乎?” 王倪对前三问都回答说“吾恶乎知之”,对最后一问,实际上也是回答说不知。这里的新意仅仅是:接下就说啮缺因此欢喜雀跃(当是因为他自以为因此懂得王倪那作答所暗示的大道理了),就去把这情况告诉蒲衣子(传说是尧时贤人),于是引出蒲衣子的一番教训。——第二句中“不知”的主语是王倪;第三句中的“因”字相当于“因而”;第四句中的“行”字是副词,相当于“就”,“以”字是介词,后面省去了“之”字(指代王倪答以“四不知”的事)。
2、蒲衣子说的话,必须注意:
①头一句:“而”字相当于“你”;“乃”字相当于“才”,本应放在“今”字后面的;“之”字是指代意之所属,我以为是指齧缺告知的情况所意味的“王倪的懵懂无知”。——第二句说的“有虞氏”和“泰氏”,据说就是虞舜和伏羲氏;“不及”是比不上的意思。
②第三句中的“犹”字是副词,表示程度还不够,相当于“仍然”、“还只是”;“藏仁”是怀着仁义之心的意思(“藏”是怀藏义);“以要人”等于说“以求获得民众拥戴”:“以”字是介出目的;“要”是借作“邀”,求得义(“邀功”这说法中的“邀”)。——后两句是对第三句作说明:“亦”字是确实的意思,还带“倒是”的意味,“得人”是指“得人心”,故前句是指出倒是实现了“要人”的目的;后句是说:但(他那样“藏仁以要人”)并未超出利用人的物欲来讨好人的方式(“而”是表示转折,“未始”等于“并未”,“出于”相当于“超出”,“非人”是指谓人的并非出于自然本性的追求,也即人行事的功利动机、目的)。
③讲泰式的几句中,“徐徐”是安闲、舒缓的样子;“于于”是借作“迂迂”,指迂缓懒散的状态;接下两句的意思是:任凭别人把自己看作马,或者看作牛(两个“一”字都相当于“一任”)。——末三句中,“知”和“德”对言,是分别指谓“所言”(对人说的话)和“所思”(心里的想法),即这“知”字是告知义,“德”是“同心同德”这说法中的“德”,指“心意”;“情”、“信”、“真”是同义词,都是真诚的意思;“入于”是同上文的“出于”对言的。
3、这一章,这个寓言,自然重在蒲衣子说的“有虞氏不及泰式”,即这个论断宣示思想:只追求自然本性无损,根本不考虑别人对自己的评价,这种人生境界,是追求世俗功利的人所不可企及的,不管后者自许的行为动机有多么高尚。——但我有个问题尚未想通:这也就是本章的主旨,本寓言的寓意吗?如果回答是肯定的,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开头,即用“这样的方式”领出蒲衣子的“这番话”来?又,作者特意用“有虞氏不及泰式”这个关系判断,来指明上述两种人生境界的高低差别,是否在作暗示:泰式那样的主政者才是最好的、理想的帝王?如果这回答也是肯定的,本章就同篇名“应帝王”挂上钩了。
【辩析】
1、头四句,《今注》的译文是:“齧缺问王倪,问了四次而四次都回说不知道。齧缺喜欢得跳跃起来,走去告诉蒲衣子。”读了我的解说,你该看出这译文至少有四个错处吧?——《方注》的稍有不同,但只少了一个错处。是的,这些错误是“微不足道”的。
2、蒲衣子说的头一句“而乃今知之乎”,《今注》和《方注》都翻译为一般疑问句:“你现在知道了吗?”——我以为,这里特地用了个带有“竟然”意味的“乃”字,应蕴含一个暗示,或者说“设定”,那就是:后文讲的内容,对于现在的啮缺来说倒是不言自明的了,但这些道理是他以前也本该明白的,他却不明白。因此,我以为此句是个反问句。
3、“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句,《今注》翻译为:“有虞氏还标榜仁义以要结人心”,《方注》翻译为:“有虞氏尚且怀有仁爱来要结人心”。我以为,译文中的“标榜”和“尚且”用得不恰当,说明两位译者没有吃透原文。——即使并不高尚的目的,也多半要求行为主体用忠诚的态度对待他采用的手段啊!“土匪头子”往往是很讲信用的,“奸商”获得大成功和得以善终的,比例地说是很少的。
4、蒲衣子说的两个“非人”,有人说是指“天”,《今注》认为是指“外物”,《方注》注释为“欺伪之人”。——我的理解是否有误,请读者深思之。
【译文】
齧缺向王倪提问,连提了四个问题,王倪都回答说他不知道。齧缺因此欢喜雀跃,就把这情况告诉蒲衣子。
蒲衣子对王倪说:“你竟然今天才知道齧缺是什么人吗?现在你该明白了,为什么有虞氏比不上泰氏。有虞氏,他还只是对人怀着仁义之心,以求获得人们的拥戴;他倒是确实得到了人心,但他行事并未超出利用人的功利之心的范畴。至于泰氏,则睡觉时睡得安安稳稳,清醒时自自在在,一任别人把他看作马,或者把他看作牛;他告诉别人什么,一定确实可信;他说他心里是怎样想的,一定诚恳无欺,但他行事不是利用人们的功利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