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

“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

【解说】

这是本章的结束语，前几句，特别是头一句很难懂。突破了头一句，就全懂了。我的思路是：

1、按说，头句应是承接上文关于是非问题的讨论而发，所以“化声”的“声”字必是指人的呼声、言论，也即观点主张等等。要是想到“化”字有产生义（“变化”总意味着“产生”），就会立刻领悟：“化声”等于说发表意见，宣告主张。“待”的基本意思是“等待”，这里自是指等待别人对自己意见、主张的反应。如果还知道“之”字可以用作副词，相当于“则”，就知头句乃是说：人只要发表意见，自然期望（等待）有人做出反应（“相”是“相望”、“相迎”、“相助”这类说法中的“相”）。——于是第二、三句也懂了：是个条件复句，第二句（条件分句）中的“其”字是指代前句的“潜在主语”，即发表意见的人（“化声者”）；“和”是“应和”义，故全句是说：谁如果不期待别人对自己意见的反应，那么他对别人的意见就会用幼儿般的天真去应和了。注意：“倪”是指幼儿（与“旄”相对待），幼儿是不管听到什么都无动于衷，不置可否的，所以“天倪”必是喻指对待别人意见抱着一种懵懂不明、不作是非然否反应的态度。这态度的具体内容不能从字面得知，所以马上来个设问句加以说明。

2、紧接“曰”字的两句话，六个字，是对“天倪态度”作概括的说明，以下直到后一个“亦无辩”，则是具体的申述，同时就是交代抱这态度的原因、理由。据此可知，“是不是，然不然”其实就是不做争论，亦即“无辩”。——这几句很好懂，只提示三点：“果”字都是果真的意思；“之”字可以认作无义的衬字，也可视为副词，相当于“就”；“亦”字是语气词，用来加强语气。

3、最后五句其实是个很长的条件副句：前两句是并列的条件句，后三句是申明做到了这两点，人就会进到怎样的状态、境界。——注意：

“因之”的“因”是动词，凭借义；“之”是指代前文说的“天倪态度”；“以”相当于“并且”；“曼”有加长义，“衍”有扩展义，故“因之以曼衍”句是说：凭着这（天倪）态度，并且广泛地运用于对待所有他人（“曼衍”的潜在宾语也是“之”）。

下句的“所以”是“以所”的倒装，“所”字相当于“此”，指代上句说的态度；“穷年”是过完一辈子的意思。

“忘年”指忘记时间的流逝，“忘义”是说也忘记了亦即不知道有什么应尽的义务了：这样自然活得无牵无挂，十分悠闲自在了。

“振于无竟”句的“振”字是指过着意气风发的生活：“振”是振作、奋起义，此处是用来描述人类生活状况，只能是这意思；“无竟”的“竟”是借作“境”，故“无竟”是指“无为的境界”。——末句的“诸”字通“于”。

【辨析】

1、 这段话，在《今注》那里，“化声之相待”以下三句，是下接“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两句的，并且以这五句作为这段话的开头。作者做了说明：在今本中，这五句放在‘忘年忘义’句前面，他是根据吕惠卿本“改正”到这里来的。——我则认为今本确实有错，但只是“化声之相待”以下三句被错位了。所以我对这五句原文的处理，同《今注》和《方注》都有不同。请读者考虑、判定我这处理是否更为合适。

2、 “化声之相待”句，历来注家的说解是太多了，《今注》的注文是：“是非之辩互相对待而成。郭象《注》：是非之辩为化声”，其译文是：“变化的声音是相待而成的”；《方注》也有注曰：“化声：与是非纠缠在一起的话。相待：相对待。”翻译为：“化声是相敌对而成的。”——其他注家也都是把“化声”理解为偏正词组，认为“待”字是对待、敌对义。所以我的理解可说是“独树一帜”。

3、 “和之以天倪”句，《今注》解释说：“天倪：自然的分际。”翻译为：“就要用自然的分际来调和它”。《方注》也有解释和译文，但几无差别。——为什么如此理解？“自然的分际”又是何义？两书都未作说明。

4、 “是不是，然不然”开头的八句，《今注》的译文竟然是这样子：“任何东西有‘是’便有‘不是’，有‘然’便有‘不然’。‘是’果真是‘是’，就和‘不是’有区别，这样就不须辩论；‘然’果真是‘然’，就和‘不然’有区别，这样也不须辩论。”——《方注》的差不多，就不征引了。很明显，两位译者都未领会到后六句是对前两句作具体的说明。

5、末尾五句，《今注》的译文是：“安适于生死年岁，安适于是非仁义，遨游于无穷的境遇，这样也就能寄寓于无穷的境遇。”《方注》的是：“任其游衍变化，这样就可以享尽自己的天年，忘掉岁月与义理，就能逍遥于无物无是非的境界，因此也就能终身寄寓于无物无是非的境界了。”——“曼衍”，两书分别解释为：“散漫的流衍，布局常规。”“游衍自得。”

【译文】

人只要发表意见，就一定期望有人做出回应；谁要是根本没有这种期望，那他对于别人的意见就必是用幼儿般的天真去应和了。什么叫“幼儿般的天真”？那就是肯定又不肯定，答应又不答应，就是说，他对是非之辩抱着这样的想法和态度：肯定要是真地肯定了什么，那就确实不同于没有肯定，也就没有进行辩论的可能和必要了；答应要是真地答应了什么，那就确实不同于没有答应，同样没有去进行辩论的可能与必要了。对他人意见抱着这种“天倪态度”，还把它运用于一切场合，这样地过日子的人，是会忘记时间的流逝，忘记所谓的义务的，他就会心安理得地处于无为的境界，以致一生都寄寓在无为的境界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