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列子行，食于道从，见百岁髑髅，攓蓬而指之曰：“唯予与汝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若果养乎？予果欢乎？”

【解说】这几句话同上下文都没有联系，我就保留《今注》的处置方法，视为一个独立的小寓言了。有几个难字：①“道从”，一般都注释为“道旁”，我则以为，从下句看，此“从”字是借作“丛”（“丛”是指密集生长的草木），因为在草木丛中见到髑髅，很正常，在大道旁边见到，就须预作说明了；所以“食于道从”句应翻译为：在道旁的一草丛处停下来吃饭。②“百岁髑髅”当是交代那“髑髅主”死了很久了，不是说他死的时候一定很老了：从髑髅的情状就可以看出、推断的，只会是“髑髅自身”的“年岁”。③“攓蓬”即拨开或拔起杂草：“攓”是拔取义，“蓬”指蓬草。④“知而未尝死”句中的“而”通“尔”，相当于“”“汝”，为免重复，就改说“而”了。⑤“若果养乎”句中的“若”也是第二人称代词，“养”是与下句说的“欢”对言，故必是借作“恙”，忧虑义。——这个小寓言倒是把庄派视生死为一的观点交代清楚了：末尾两个“是否问句”，作者的回答无疑都是否定的；既然死无忧，生无乐，还能说死生有别吗？还能说生死的价值和意义不一样吗？

【辨析】

“道从”，《今注》和《方注》都注释为“道（路）旁”。——末尾两句，《方注》译作“你果真以死为忧愁吗？我果真以活着为欢乐吗？”但前一句，它的译文却是：“只有我和你知道你是未曾死。也未曾生的道理。”这里谈得上自相矛盾吗？《今注》将末两句直译为“你果真忧愁吗？我果真欢乐吗？”是否不但避免了矛盾，也更符合作者的原意？

【译文】

列子一次外出时，在道旁的一草丛处停下来吃饭，看见一个上百年了的髑髅，就拔掉一些蓬草，指着骷髅说：“只有我和你知道你不曾死去，也不曾生过。你果真忧愁吗？我又果真快乐吗？”

11·8种有几，得水则为㡭，得水土之际则为鼃蠙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千日化而为鸟，其名为干余骨。干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解说】

这段话多的是偏僻字，少的是“意思”，就是说，翻来覆去讲的是一个意思，每一句都是用不同生物的“生”与“化”来指证说：一切都是变的。也许，这段话是列子接着上一段末尾两句说下来的，故而可以认为，作者是想借列子之口说明：生是出于自然，死是回归自然，生死都是一种自然现象，所以“未尝生，未尝死”，“道通为一”。——因此，读者对这一段不必在意，看一下译文就够了，我也只想解释一下首尾两句：头句“种有几”的“种”字，是指植物的种子，“几”是指谓潜存于事物之中的、一般人看不见、但却是事物发展的苗头或先兆的东西。所以该句就是字面义，接下可以说“得水则为㡭”（“㡭”是“继”的异体字，此指续断，亦即㡭草）。末句“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中的两个“机”字，理当同于上句中的“机”字，故而应是指谓“自然”。

【辨析】

《感悟》征引此段最后两句后说：“话说得很玄妙，玄就玄在这个‘机’上……这个‘机’，就是‘种有几’的‘几’。‘几’是事物的萌芽、萌动状态，也就是事物最初的自然状态。‘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不过是说万物从自然出，最后又回到自然，它还是在说循环往复之‘变’。”——我觉得这说得很中肯，但是否要据此修正我前面对头句的解说呢？我没有想好。

【译文】

每个物种之中都潜藏着“几”，得有水的滋养便生出后代，处于陆地和水面的交接处就形成为青苔，长在山陵高地就成了车前草，车前草获得粪土的滋养就成为乌足草；乌足草的根会变成蛴螬虫，叶子会变成蝴蝶。蝴蝶很快又变为虫，生活在火灶下面，那样子就像是蜕了皮似的，名叫鴝掇虫。鴝掇虫一千天后变成鸟，它的名字叫做乾余骨。乾余骨的唾沫又变为斯弥虫，斯弥虫又变为食醯虫。颐辂虫就是从食醯虫生出的。黄軦虫从九猷虫中长出，蚊芮则从腐烂的瓜虫中生出。羊奚草跟不长笋的老竹相结合，老竹又生出青宁虫；青宁虫生出豹子，豹子生出马，马生出人，而人又返归于自然中。总之，万物都产生于自然，又全都回归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