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天道篇》解说(6-1-1、2)
(2017-09-01 18:13:10)
天
6·1·1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
【解说】
这是《天道》篇第一大段的头三句。——此段我得分六小节做解说。
1、第一句头上的“天”字不是与“人”对言,而是与“帝”、“圣”并提,故是指的自然界,全句是说:自然界按它自己的规律运行不止,所以万物茂盛繁荣:这里,“积”是中医说的“积食”的“积”,滞积、阻滞义,“无所积”是从不停顿的意思;“成”通“盛”,繁茂义。这说明,对于“万物茂盛”(“成”)”这个明摆着的事实,作者不仅把其原因归结于自然界的“运”,还归结于它的“运”是连续的、不曾停止过。从义理上说,这“运”的主体当是“天”,而不是“天道”,之所以加个“道”字,是因为作者还想交代出“天是按其自身规律运行”的意思,即想同时强调“天行有道”,“万物成”是必然的、合规律的结果。——因此,头句的主语,也即“运”的主体,看似“天道”,其实是“天”,“道”实际上是充当“运”的状语。对后两句说“帝道运”、“圣道运”,也应如此理解。是的,在中国古人那里,语法和逻辑都不够发达,作者对这些还没有自觉,在他心中一定是“混沌不分”的。但我们当然不能因此就说他必是以“天道”作“运”的主语和主体,是说“天道本身”在不听地运行。你这样说,就太低估古人的逻辑思维能力了:“运”即“变化”,他自觉地以“天道”作“运”的主体,岂不是申明“天道”在“变”了?这可能吗?硬把这个“运”字解释为实施义,似乎通了,可这就又会发生“谁在实施”的问题,就更难讲得圆通了。
2、对后两句,也仿照头句理解,才会也显得合乎事理。作者一定是说:当帝王的人一贯地行帝王之道,天下百姓就会才会归顺于他;圣人是因为他坚持不懈地笃行圣人之道,所以才四海之内人人对他心悦诚服。我敢说,在作者心中,“天”与“天道”,帝王与“帝道”,圣人与“圣道”,决不会毫无区别,恰恰相反,一定是因为他想强调其间的区别,所以才来发议论,作教诲的;否则,例如第二句,就是向本来就是帝道化身的人宣讲帝道了,这岂不荒谬?联想到《天运》篇头句“天其运乎?”明显用“天”作“运”的主语,对此就更有信心。——我当然不是说,例如头一句,不可以“天道”连读,而必须读作“天,道运而……”我只是要告诉读者,这三句话在作者那里的实际含义并不是字面直接显示的意思。
【辨析】
本篇头三句,《今注》的译文是:“自然规律的运行是不停顿的,所以万物得以生成;帝王之道的运行是不停顿的,所以天下归向;圣人之道的运行是不停顿的,所以海内宾服。”《方注》的几乎全同,只是“自然规律”作“自然之道”,“运行”作“运化”,“停顿”作“停滞”。——且不说把“万物成”理解为“万物得以生成”,该说似是而非,三句译文不合事理不合逻辑,则明明白白。今天真有“……规律的运行”,或“……之道在运行或运化”这种说法,而不是生造词语吗?
【译文】
自然界按它自己的规律运行不止,所以万物茂盛繁荣;当帝王的人一贯地行帝王之道,天下百姓就会也才会归顺于他;圣人是因为他坚持不懈地笃行圣人之道,所以才四海之内人人对他心悦诚服。
6·1·2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
【解说】
这几句我想解释的是:
1、“六通四辟”,字面上是指左右前后上下六个方向和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但这里是用作动词,并且是同上两句中的“明”、“同”并列而义近的动词,故可翻译为“全面地把握(或具有)”(“六通”是从空间上说,“四辟”是“从时间上说”)。——承前三句读来,“天”和“圣”自是分别指“天道”和“圣道”。
2、“其自为也”四字,虽然前后应打逗号,但不是对前面的名词性“者字结构”作陈述,相反,乃是后面“昧然无不静者矣”的主语;就是说,去掉前面的逗号,将“其”字改作“之”字,句义一点不变,而且作者本来正是想这样说的,只因那“者字结构”太长,说出“者”字后最好停顿一下,连用两个“之”字在修辞上也不可取,就改用复指词“其”字替换“之”字了。——这里,“自为”不是今天说的同“自在”对言的“自为”,而是“为自己”的意思,“其自为”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他的表现”(“为”字用作动词时确有表现义,“克己复礼为仁”和“为仁由己”的“为”字就是这用法),后面的“也”字是起引起下文亦即让听话人等待下文的作用。
3、“昧然”是状写人处在没有自觉的意志行为,遇事只是做本能反应时的状态,即这个“昧”是蒙昧义;“无不静”是“昧然”的同位语,故这个“静”是指内心平和、安详、静谧,绝无烦躁和怨气。——“静”字后面的“者”字是与“矣”字一起表示语气完毕。
4、“圣人之静也”开头的长句,不是对上句涉及到了的“圣人之静”的内容作说明,而是顺便交代圣人对“静”的看法,即:他不把平静当做功利价值而加以追求,而是把它看作“万物无足以铙心”的必然结果(“铙”通“挠”),质言之,在圣人那里,“静”不是目的,而是修养到家的必然结果。所以两个“故静也”不同义,前一个是“因此追求平静”的意思,后一个则是说“所以平静”。
【辨析】
1、“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今注》翻译为:“六合四时畅达于帝王之德”。很明显,译者不认为“六通四辟”相当于一个动词,而是视之为一个省略了的动词的状语,那省略的动词是“达到”。他这理解倒是不违原文的意思,但作为“注家”,他这样解释就属误解了。——《方注》将“六通四辟”那一句翻译为:“……对帝王之德无所不通的人”,这说明译者看出了“六通四辟”的“动词化用法”,但同时也说明他把“帝王之德”看作是“那人”的“认识客体”了,这就也属误解,因为原文作者的意思是:“他”同时还十分全面地“具有”帝王之德。
2、“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两句,《今注》不做注释,只是翻译为:“任各物自动,万物无不静悄悄地自生自长”;《方注》则给“自为”作注曰:“自为:谓纯任万物自由发展。”所以它的译文同《今注》的差不多:“……(的人,)他们纯任万物自由发展,万物就会在冥冥中悄悄生长了。”——这真是错得令人吃惊,更让人莫名其妙。且不说这样解释“自为”毫无根据,简直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原文,更要紧的是这理解并不能贯通上下文:前后句都是申说圣人自己具有何种品性,怎么会中间特意插上讲他怎样待人的一句来堵塞文气呢?
【译文】
一个明于天道,通于圣道,又完全地具有了帝王之德的人,他的立身处事,所作所为,就会表现得像是一个遇事只能做本能反应的蒙昧无知的人,就无时无刻不处在平静之中了。故而圣人的平静,不表示平静会带来好处,因此他追求平静,而是意味着任何事情都不足以让他操心了,所以他总是处在平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