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天地篇》解说(5-15)
(2017-06-27 18:35:41)5·15谆芒将东之大壑,适遇苑风于东海之滨。苑风曰:“子将奚之?”曰:“将之大壑。”曰:“奚为焉?”曰:“夫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吾将游焉。”苑风曰:“夫子无意于横目之民乎?愿闻圣治。”
谆芒曰:“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举而不失其能,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行言自为而天下化,手挠顾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谓圣治。”
“愿闻德人。”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美恶;四海之内共利之之谓悦,共给之之谓安;怊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财用有余而不知其所自来,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从。此谓德人之容。”
“愿闻神人。”曰:“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此谓照旷;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冥。”
【解说】
1、这个寓言是借一个名叫淳芒的人之口,简要地介绍出“圣(人之)治”的内容,和“德人”与“神人”的品性,开头几句只是“前言”。——“前言”中说的“之大壑”,“之”是动词,去义;“壑”本指“洼地之水”或山沟,但“大壑”在这里显是借指“大海”;“酌”与“注”对言,故是“舀出”的意思;“横目之民”指普通百姓:人的眼睛是横生的,故用“横目”表示毫无特殊之处;“吾将游焉”的“将”与头句中的“将”同义,都是“准备”、“打算”的意思,“焉”相当于“之”;“愿闻”是“请您说一说”的委婉说法。——从这几句对话看,谆芒是位君主,他曾经宣称过甚或侈谈过自己要行“圣治”,所以苑风发出最后一问并说“愿闻圣治”,是暗示他不顾民生而外出游览大海,似乎有违他曾经许下的关心民生的承诺。注意:“夫大壑之为物也”,是针对某对象发议论时使用的“套话”,头上的“夫”字是发语词,“之为”没有意义,故可翻译为“大壑(这个东西)呀”(《老子·二十一章》有一句是:“道之为物,唯恍唯惚。”)
3、宣讲“德人”品性的几句也有几处需要解释:①“不藏”句的“藏”是隐匿的意思。②“四海”领起的两句是说,只有天下人都喜悦时他才高兴,只有天下人都丰足时他才心安:这里,“利”与后面说的“悦”字同义;前一“之”字无义,后一个相当于“才”;“谓”通“为”,“表现出”的意思;“给”是丰足义。③“怊然”是“悲伤失望貌”;“傥乎”是“恍惚自失貌”。——从文章看,我以为苑风说“愿闻德人”,是想暗示淳芒:那么,您置国内民众于不顾而外出游历,不违背您曾经论及的“德人”的要求吗?但淳芒像是没有听懂似的,回答时一点不顾及这一点,为什么?
4、末了是淳芒对神人作描述,我以为不会有公允的解读。事实上,注家们都只是给出自己的翻译,谁都不正面指出别人的说解有何不妥。因此,我不对字句作具体训释了,只就这两组句子的结构提出一个可能是“很独到的”想法:头一组前两句是“因果句”,即第二句是说明神人“要乘光”的原因(据此可知其中“与”字是动词,赞许义,“形灭亡”是它的宾语;翻译时应前加“因为他认为”这样的说法),第三句的主语“此”是指代这因果关系;后一组的结构相同:第二、三句是一起指出前句“致命尽情”的“目的(因)”,做翻译时最好用“为了”领起。——看一下我的译文,就会认定我这理解至少也说得过去,甚或是最为可取的。
5、这个寓言让我记起《逍遥游》篇中论及的“三无人”:“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我估计,本篇这段话就是作者写下的关于“三无人”的一个感想,他认为“至人”就是具有最高道德的凡人,所以改用“德人”这个名称了。因此,这段话不是专论“无为”,但也涉及到了无为。
【辨析】
1、淳芒论“圣治”时说的“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行言自为而天下化”两句,《方注》的译文是:“明察万物实情,顺其自然本性行事,所行所言都是自然而为的,而天下自化,……”这像是有意做出的“直译”,也像是没有读懂原文者做出的“望文生义”的“硬译”。我认为属于后一情况——《今注》的稍有不同:“明察事情而实行所当为的,言行自动而天下可化有,……”看来,译者对前句的理解接近于我的理解,对后一句则也没有读懂,所以译文明显不同又费解。
2、淳芒讲德人的前几句,《今注》的译文是:“德人,安居没有思念,行动没有谋虑,不计议是非美丑。四方之内,共同分享便是喜悦,共同施给便是安乐,怅怅然好像婴儿失去了母依,茫茫然好像走路失去方向。”——从这译文看,它对几个关键词语的解读,同我的理解相去很远,但我不做分析了。《方注》的虽然多有不同,但解读的思路是一样的。
3、讲神人的几句,《方注》的译文是:“神人超然天地之外,日月之光放在其下,有身却不见其形迹,这就叫虚明空旷;穷性命之致和尽生化之情,与天地同乐而物累尽遗,万物恢复本性,这就叫做混沌幽昏、与至道冥合的境界。”《今注》的是:“至上的神人乘驾光辉,不见形迹,这称为照彻空旷。究极性命挥发心情,和天地共乐而万事不牵累,万物回复真情,这就是混同玄冥。“——这种译文你读得懂吗?
【译文】
谆芒准备到东边的大海去游览,正巧在东海之滨遇到苑风。苑风问他道:“你打算去哪儿?”谆芒说:“打算去大海。”苑风又问:“去做什么呢?”谆芒说:“大海呀,是怎样往它里面注水它都不会满溢,怎样从它里面舀水它都不会干涸的(神奇之物),所以我想到它那里去游历一番。”苑风就说:“那么,先生您不想关心一下天下百姓吗?请您给哦说一说圣人之治是什么意思。”
谆芒说:“圣人之治吗?那就是对民众实施管理和教化都合宜得体,选拔和推举官员时总不遗漏贤能之人,处理问题之前总是先把事情原委真相了解清楚,然后采取适当的举措,执行政策法令总是以身作则,因而天下人都自动效法他;这样,他只要招一下手,或者使个眼色,四方的百姓就无不立刻奔向他指定的目标。这就叫圣人之治。”
苑风说:“请您再讲一下什么叫德人。”谆芒说:“德人,就是在家时什么也不考虑,外出时没有任何谋划,又总是毫不隐瞒自己对人对事的是非美丑评价;天下人人都喜悦高兴时,他才也显得喜悦高兴;天下人都丰衣足食时,他才显得安心快乐。他总是怅怅然,像婴儿没有了母亲一样;又总是茫茫然,像行路人迷失方向找不到道路了一样。他总是感到财货有余,却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得来的;还总是觉得饮食取用充足,却不知道它们是从何处得到的。这就是德人的表现。”
苑风说:“请再告诉我什么是神人。”谆芒说:“神人往来乘坐的是光亮,因为他称许的是无形无迹。这叫做照旷。神人可以奉献生命,付出自己的全部真情,只求天下人人快乐,谁都无需为尘世俗务奔忙,每个人都回复到他的自然本性。这叫做混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