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15 鄙谚曰：“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此言多资之易为工也。故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故用于秦者，十变而谋希失；用于燕者，一变而计希得。非用于秦者必智，用于燕者必愚也，盖治乱之资异也。故周去秦为从，期年而举；卫离魏为衡，半岁而亡。是周灭于从，卫亡于衡也。使周、卫缓其从衡之计，而严其境内之治，明其法禁，必其赏罚，尽其地力，以多其积，致其民死，以坚其城守，天下得其地则其利少，攻其国则其伤大，万乘之国莫敢自顿于坚城之下，而使强敌裁其弊也，此必不亡之术也。舍必不亡之术而道必灭之事，治国者之过也。智困于内而政乱于外，则亡不可振也。

   【解说】

    1、这一段话新起了一个话题，大意是：搞好内政，使国家强盛起来，就什么都好办了，这才是“必不亡之术”；并举两个史实加以说明和指证。——①“鄙谚”就是俗话，因为“鄙”有庸俗、浅陋义（《左传·庄公十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②“善贾”的“贾”读gǔ，作动词是指做买卖。两个“善”字相当于“好”，且是“便于”意义上的“好”。③“此言多资之易为工也”句中的“资”字，是广义的“资源”义；“之”字无义；“工”通“功”，故“易为工”是说容易出效益。④“用于秦（燕）者”是指被秦（燕）国使用的人；“十变”是说客观情势变了十次，自然，“十”不是确数；“希”通“稀”；“失”和“得”的主语是“谋”，分别指什么，应存想得到。⑤“周”、“魏”、“卫”都是诸侯国的名称；“期年”指一周年；“而举”的“举”是攻克、占领的意思（《榖梁传·僖公二年》：“献公亡虢，五年而后举虞。”）此处是用作被动语态。⑥“是周灭于从，卫亡于衡也”，这两句头上的“是”字是代词，可翻译为“这样看来”。这两句后面的“使”字，是“假使”的“使”。⑦“致其民死以坚其城守”句，“致”是“致使”义；“死以”，我以为是“以死”的倒装或错位。⑧“天下句”的“天下”，是“天下各国”的简略说法；“攻其国”的“国”是指国都：在当时，“国”字常是指都城；“顿于坚诚之下”的“顿”是困顿、劳顿的意思；“裁其弊”的“裁”是“自裁”的“裁”，杀义；“弊”是困乏、疲惫义，故“裁其弊”是说乘他疲惫之时消灭他。⑨“必不亡之术”的“必不亡”三字应连读，因为“必”是修饰“不亡”，“之”字前面三字一起做“术”的同位性定语；“道必灭之事”的“道”字，从宾语是“事”看，只能认为相当于“行”，实行义。所以，“道必灭之事”是指说急着参与搞合纵或连横。⑩末句是从高深处概括造成“必灭”的原因：“于内”、“于外”可以调到“智困”、“政乱”前面，文义不变；“智困于内”是说：在处理内政问题上表现得没有智慧（“困”是匮乏、短缺义），这是隐射上文讲的、周国和卫国做不到“严其境内之治”；“政乱于外”是说：在制定外交政策时又显得昏乱、糊涂（“政”有政策义），这是隐射上面讲的、周国和卫国急着搞“从衡之计”。末句“则亡不可振也”的“振”字是借作“赈灾”的“赈”，挽救的意思。

    2、本节中的“明其法禁，必其赏罚；尽其地力，以多其积；致其民死，以坚其城守”几句，冯友兰先生认为就是“加强统治，推动耕战”的意思，而且概括了“韩非的政治经济主张的主要内容”（见779页）。我以为说得很准确。

   【辨析】

    1、“故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两句，刘著翻译为：“所以如果国家安定强盛，就容易为他出主意；国家衰弱昏乱，就很难替他想办法。”这明显有两个失误。一，这两句都是单句，译者看作是条件复句了：“治强”其实是指“治而且强的国家”（这在修辞上叫“借代”，此处是以性能代本体；“弱乱”是其反义词，本该说“乱弱”的，习惯地说成了“弱乱”），他理解为“如果国家治强的话”。二，在原文，“为谋”、“为计”的主语、施事，应就是该国的君主，他理解为对之进行游说的纵横家了。——这个误解并不具有普遍性，但是很严重，所以我拎出来说一下，特别是，这个理解倒是说明译者动了脑筋：他想到了，后文是说容易“为他”出主意和难于“替他”想办法，才这样解读前两句的；可惜未能体认到，原文作者所以说前两句，是要指出“治强之国”和“弱乱之国”本身的一个重要差异，而这又是为说后面的意思提供根据。因此，分析这个误解是很有意义的。

    2、末一句，给出译文的注家一律不做注释，《校注》在注释中也只是说：“这句意思是：外交陷于困窘，内政陷于混乱，国家就会灭亡而不可挽救了。”陈著的译文与此全同；刘著翻译为：“在外交上无计可施，在内政上造成政治的混乱，那么国家的灭亡就不可挽救了。”张译是：“ 费尽心机困于内部而政事在外部混乱，那么就灭亡而不可挽救了。”——如果我上面的分析不错，那么，他们的理解就都错了，而且，他们作这种理解、翻译，显是凭的“猜和蒙”，所以不好作注释了。说明：“智困于内而政乱于外”句，在《校注》中“内”、“外”二字互易，理由是取清朝著名校勘学家顾广圻说：“上文云‘而事智于外’。”（见上节末一句）我觉得这理由不能成立，而且我的解说似乎站得住，就又“互易”了回来。

   【译文】

    俗话说：“袖子长好跳舞，本钱多好经商。”这是说，资源丰富的话，做事就容易出效益。所以安定强盛的国家容易作谋划，动乱衰弱的国家很难定计划。因此，被秦国任用的人，即使客观情势发生了十次变化，他提出的计谋也很少被证明为无效，被燕国任用的人，客观情势哪怕只是发生一点变化，提出的计谋也很难被证明为正确；但这并不表示秦国任用的人必然有智慧，燕国任用的人必然很愚蠢，而是因为两国在治乱方面的国情大不一样。所以，周国背离秦国而搞合纵，一年后就被秦国占领了；卫国背离魏国而搞连横，半年后就被魏国消灭了。由此看来，周国其实是被合纵灭亡的，卫国其实是被连横灭亡的；要是周国、卫国不急于实施合纵或连横的计谋，而是加强国内的治理：彰明法律禁令，坚决执行赏罚，充分利用土地资源以增加国家的积累，引导民众甘愿拼死来加强城池的守卫，以致别的国家去夺取它的土地的话，将一定是得利很少，去攻占他的国都的话，将一定伤亡很大，那么，即使拥有万乘兵车的大国，也会因为担心别的强国乘他困顿疲乏的机会来将它消灭，而不敢在其坚固的城防下屯兵了。这才是使自己的国家必定不会灭亡的办法。舍弃必定不会灭亡的办法，反而去做必然导致灭亡的事情，这就是作为治国者的君主的过错了。君主要是在处理内政问题上表现得没有智慧，制定外交政策时又显得昏乱、糊涂，他的亡国就是不可挽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