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轨上的蒲公英
(2025-09-06 08: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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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地铁换乘通道的广告灯箱忽然暗了,我借着手机荧光继续奔跑。鞋跟叩击地面的节奏与胸腔里的心跳重叠,像某种古老的密码。穿过闸机时,蒲公英的绒球正掠过检票口,细碎的绒毛在通风口的气流里忽上忽下。
二十三点零七分的末班车在隧道深处鸣笛,我望着车窗倒影里摇晃的自己。口罩上方的睫毛挂着汗珠,折射出星河般的光点。这让我想起大学时代常坐的绿皮火车,硬座底下滚动的空啤酒罐总在深夜奏响金属奏鸣曲。邻座老伯的蛇皮袋里永远装着用旧报纸包裹的馒头,发酵的麦香与铁轨摩擦的焦糊味在车厢里缠绵。
此刻的玻璃上却浮动着另一幅画面:母亲病床边的监护仪,红色数字在黑暗中有规律地跳跃,像永
远走不到尽头的秒针。我伸手去够那串数字,指尖触到冰冷的车窗,蒲公英的种子正乘着地铁穿堂风,掠过无数陌生人的肩头。
航站楼永远在凌晨三点保持清醒。自动步道载着困倦的旅人向前漂移,我逆着传送带奔跑,耳畔呼啸的风里裹挟着各国语言的碎片。电子屏上的航班信息瀑布般倾泻,某块屏幕突然暗下去,倒映出我背后拖着行李箱狂奔的男人,他的领带像断线的风筝在身后翻飞。
银杏叶落满医院天台的那个清晨,我在这里遇见穿病号服的老者。他佝偻着背往铁皮罐里埋银杏果,说等春天来了要送给化疗室的小丫头们当弹珠。"时间从来不等人呐",他说话时,枯叶正坠入他稀疏的白发。我攥着诊断书转身离去,没敢问那些果核是否熬过了那年寒冬。
此刻奔跑在跨海大桥的自行车道上,咸涩的海风灌满衬衫。对岸集装箱码头的塔吊亮起星群,货轮汽笛惊起夜栖的白鹭。忽然想起背包侧袋里那包蒲公英种子——是住院部窗台那株偷偷结的籽,护士说违反规定要清理,我赶在消毒水到来前抢救了最后一把轻盈。
天光乍破时,运动鞋踩碎了露水。溪涧在卵石间汩汩向前,折断的芦苇管漂向未知的流域。山雾漫过脚踝的瞬间,我摸到裤兜里那枚生锈的火车票根,纸质早已被岁月啃噬成蕾丝。晨光中忽然看清,票面模糊的终点站并非某个具体地名,而是用褪色油墨印着"前方"。
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羽,新栽的蒲公英在身后次第绽开绒球。奔跑扬起的衣角惊醒了沉睡的蛛网,露珠坠落的轨迹里,无数个昨天的我正化作透明的风,穿过我此刻向前倾去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