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舅舅是姥姥的二儿子，出生的时候，笃信基督教的姥爷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姥姥说彼得舅舅是她孩子当中最聪明的.有一年，村里搞文艺活动，来了县里的什么团，彼得舅舅在台下听，听着听着，就跟着大声唱了起来，结果，他被请到了台上，结果他把县里的名角唱红了脸。末了，名角公正地评价说，这个孩子音色很美。

    又有一年，他进城看到有一种会唱戏的木头盒子，就和商店里的营业员聊了起来，后来，去北市场的旧货市场买了些破烂零件，回到乡下，他居然装了一台矿石收音机，这是那个小村里有史以来的第一台收音机，惹得乡邻们天天到姥姥家听戏。

    然而，多才多艺的彼得舅舅最突出的才能是画画，他常常给我的姐姐们作素描。也常常在后院里给花草写生。

    有一回，他对我三姐说：“小森，给你一颗枣。”我姐一看，只见彼得舅舅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中间真的夹了一颗半青半红的大红枣。于是，就去拿，彼得舅舅手一张，什么都没有，原来那颗大红枣是他涂了颜料的大拇指头。

    村里人很少能去城里照相，因此，彼得舅舅也就成了深受欢迎的画像师，常常被人们找去给老人孩子画像，也给新婚的人画。

　　亲友们每每在讲完这些事时，总是说，从没见他和谁学过，他就是会。

    是的，彼得舅舅好像没有什么专业的老师指点过，但他的水平却似乎很专业。姥姥说，凡事要是让他喜欢上，他就一准学个精。

　　五十年代初，舅舅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沈阳最有名的一所高中，他很快成了全校瞩目的人物，音乐、美术、体育、外语、物理，几乎无所不能无所不精，全市中学生的各类比赛，他总是跑在最前面。

    可是，正当他兴致勃勃要参加高考时，突然得了一场病，很快就去世了。当他死去的消息传到学校后，班里的同学都哭了，他的校长和班主任痛惜不已，亲自带领着学生们给他送葬。他的同学在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还常到他坟上去看他。据说，他班里有几个女生很是喜欢他，但他没做任何反应，因为他喜欢姥姥在乡下给他选的那个姑娘。

　　彼得舅舅去世后，姥姥姥爷痛不欲生。他们烧掉了他所有的遗物，特别是他那些画作。姑姥劝说：“留下吧，想他的时候，也是个念心儿。”姥姥一边流泪一边说：“想什么想？我不想他，我恨他，他就这么扔下他妈，他白让我疼了二十多年。”

    就这样，彼得舅舅几乎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亲友们是在断续的回忆中讲着他奇异的事。

　　在我来到姥姥家时，总有亲友对我说：“好好学习，像你彼得舅舅———”每当说到这，就被姥姥打住，她说：“别像他，太精，命短。”

    我那时几乎也不怎么学习，每日只是乱翻姥姥家的旧物。

    有一天，在一只破柜子里，我翻到了一张画，那是彼得舅舅的遗作。

    画面上有一个在树下避雨的村姑，云彩是乌黑的，天边仅有的一点亮色，马上就要被乌黑的云吞掉了。树的枝叶在风雨中瑟瑟发抖，雨丝细密地向树下的人包抄过来。我看到那个村姑的眼里有泪花，泪花后面的目光痛苦地看着前方。

    我看这幅画时，感到很冷，也有点害怕，还想哭。舅舅画的是谁呢。我拿给一个亲戚看，她想了想说，可能画的是你那个没过门的舅妈，对，是。那个姑娘我见过的，你瞧，那棵树就是原先你姥姥家门前的，现在伐掉了。对，就是她。那个姑娘看的方向就是你彼得舅舅的房间。

    天哪，他是什么时候画的，他画的是什么呢？莫非，他那时已经预感到后来？

　　那幅画最后还是被姥姥烧掉了.

    多少年过去了，我还是禁不住要想起它，并猜想那个神秘作者究竟要表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