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影
(2011-03-12 07:4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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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散文 |
那时,我们住在二剧场南头的一个铁路公寓里。
单元里,只有我们两家,我们家是一大家子人。她家,只有两个人,她和一个年老的姨妈。让我想想……对,是这样。
我们当初并不知道她是在什么单位,做什么工作。她每天到点上班,到点下班。回到家里,她门一关,不再出来。其它的事,都是她姨妈来替她做。
她容貌周正,举止端庄。如果她笑一下,她应该是个美丽的女人。但是,谁也没有看见过她的笑容。她甚至不与任何人打招呼。
我们在走廊里相遇的时候,也只是点一下头。我的姐姐们都是比较活泼的,每天下班回来,她们弹琴,她们唱歌,她们大声评论听到见到的新闻。可是,她们见了这位大姐,马上敛声静气。我很奇怪,她们之间也不说话,也只是礼貌地点头。
邻居们都看她是个神秘的女人。
我母亲私下对我们说:“许是个可怜的孩子。你们不要打扰她,有事,我们就帮她。”
在我们搬到那里快五个年头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家的门响了。是她的姨妈。老人家和我母亲小声说了几句什么,母亲示意我们到南屋。
母亲后来讲,她身体不好,又不肯去医院。听说我母亲是医生,就让她姨妈来要方子。我母亲就给她开了一个处方。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姨妈来道谢了,说她吃了母亲开的药,身体好起来了。母亲说:“她要是谈恋爱嫁人,她的身体就会彻底地好起来。”她的姨妈叹了口气,说:“她不会的,她……她不与任何男人来往,回到家里就看书,想她妈妈了,她穿起妈妈留下的衣服,对着镜子哭,然后,坐下来,一遍又一遍画她妈妈的像,她画得像极了……她……”老人不说了。
又后来,我的一个姐姐说,有老邻居讲,说她的母亲在“文革”中被人打死了,而且就死在她的眼前。检举揭发她母亲历史问题的,正是当年抛弃了她母亲的父亲。所以,她恨男人,恨一切男人。她在一个研究所工作,天天做什么实验。她也读小说,画儿也画得特别好。
这就是关于她的全部信息。
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我的姐姐们陆续远走高飞,我哥哥结婚,母亲也跟着他搬走了。
那个房子里,就剩了我一个人。
我那时,在工作上,在学习上有很多困惑,特别想找这位大姐请教,但是几次走到门口,我又都走了回去。有时在路上遇见,也都是像过去那样,点点头。
有一回,在环路车上,遇见了她。当时的情形是,她不小心踩了一个女人的脚,她明明道了歉。可对方还是不依不饶地吵,她也不吱声。车里的人都开始讨厌那女人了,有人甚至瞪那女人。可那女人竟发展到了骂,我看见她皱了皱眉,痛心地说道:“你真无知!”正好,这时车到了一个站点,她提前下了。
这大概算是我听到她讲的惟一一句话。
我的家人都搬走后,单元里出奇地静。我暗想,她一定很高兴吧。我夜里醒来,偶尔会想像她穿上她母亲的衣服,一边流泪一边画她母亲的情形。辛酸,又有些发冷。然而,隔壁那边,比夜还要静。
那么,她是个冷酷的人吗?
有一天,楼上江阿姨的小孙子在外面疯跑,摔到了泥坑里。那孩子大声地哭起来,正好她路过那里,她抱起孩子,掏出手绢儿,给孩子擦干了脸上的泥和泪珠儿。这时,那个5岁的娃娃摸她的脸,我隔着窗户,真切地看到她笑了。
又过了一些年,我结婚了。
那天晚上,我从大连度完蜜月回来,一开门,从门缝里丢下一红皮的信封。打开看时,是一幅素写,画的是一对恋人在小巷子里散步的背影。那条路好像是围子里西边的那一条,可是,我从未在那路上谈过恋爱呀。我猜一定是这位秦大姐的作品,可她是什么意思呢?那条巷子不长,北面就被五马路截住了,可是,她画的小巷却没有尽头,延伸很远很远……她在上面只题三个字:祝幸福。
第二天早晨,我决定过去送喜糖。
这是我第一次敲她家的门,开门的是她的姨妈。老人家向我道喜,然后,说:“她去日本了。和她老师一起走的,以后也不回来了。在那个什么岛上搞研究。他们也快结婚了。对了,她让我告诉你,祝你们小夫妻和美。还要问你母亲好……”
我回到房间,打开那张画看,看那一对恋人的背影,看“祝幸福”那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