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胸算用

井原西鹤在天和二（一六八二）年写了〈好色一代男〉，贞享三（一六八六）年写了〈好色五人女〉、〈好色一代女〉等被称为好色篇的描写男女爱情生活的小说之后，又以武家阶层为素材写了〈武道传来记〉、〈武家义理物语〉等小说，也就是武家篇的作品，然后又开始尝试描写沉浮在货币经济中的町人生活也就是市民篇，贞享五年的〈日本永代藏〉，元禄五（一六九二）年的〈世间胸算用〉，元禄七年的〈西鹤织留〉等等就是属于这一类的。

〈世间胸算用〉五卷，以‘大年夜一日千金’为副标题，在‘自元旦始仔细盘算不得疏忽，须知除夕一日千金’的箴言味的短短序文后，收录着每卷四话共计二十话的短篇小说。这些基本上都是以除夕日开篇着笔于过着普通日常生活的市民们的众生相。

试着从其中挑选一篇来看看吧。卷三的第三话的〈睡在小判[i]堆上的梦〉。有个尽梦想着一夜暴富成为大财主的穷人，腊月除夕的早晨，他的老婆一边想着“怎样渡过今天这一天呢”，朝着早晨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的方向看去，看到好像是一堆金币，以为是老天的赐予，高兴地叫醒了睡在床上的丈夫，只是待丈夫睁开眼看时这金币都消失了。

这男人以前在江户的兑换屋[ii]曾看见过堆积得像山一样的小判堆，由此自己便也心心念念地想要拥有一堆和自己睡姿一样大小的一堆金币，过了一会儿真的就变成了小判堆出现了。

对“即便来世坠落奈落伽[iii]，此生也要做个有钱人”的想钱想得走火入魔的丈夫失望至极的老婆，便决计抛下独生女儿，找了荐头店[iv]，自己去做奶妈佣工。那荐头店的老婆子，也是个厉害角色，一眼便看出这女人的情急心切，乘虚而入谈妥了手续费的条件。

一会儿，荐头店老婆子找了一家因为儿媳妇生了儿子后死了急于要给孙子找一个奶妈的人家，看过奶妈模样的老太太，满心欢喜，拿过边上的砚台，按了一年契约的手印，麻利地付了全部的工钱。那荐头店的老婆子敏捷地扣下手续费说：“一直就是这样的，这都是老规矩了。”然后催着这男人说：“当家的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临行前这男人也流泪了，那女人红着脸对孩子说：“再见了おまん，妈妈到老爷那里去了，要明年再来了。”那荐头店老婆子冷冷地说：“没爹妈的孩子照样长大，再怎么着，死不了的总是死不了的。”

然后这女人在和邻居老婆子们告别时那女儿哭了，那老太太就说：“因为我的孙子，竟让这可怜的孩子断奶了，真作孽呀。”回头看着又说：

“这钱真是灾难之源，这孩子大概会死的。”那母亲听了也没反应的就走了。

一会儿就是除夕日的黄昏了，独自留下来的灰心厌世的丈夫心想因为妻子也不在了，那正月里年糕用的筷子也不再需要二双了，便把筷子折了扔在炉子里烧了。女儿一直哭个不停，邻居的老婆子们便教这男人把米粉冲的代替母乳的米汤热一下用竹管给孩子吸。说：

“短短的一天功夫，看起来你们二个都瘦了。”

还不止这一些呢，这男人怨着自己的不中用，便把烧了的筷子扔在院子里时，听到了邻居的老婆子们说着的令他听了不能置若罔闻的话。

“这男人才可怜啊，这不是他老婆的福报吗？得解脱啦。那一家的老爷就喜欢漂亮的女人，特别是这女人和他死去的老婆有点像，都说那背影看上去真的就是一模一样的。”暗示着做奶妈的老婆可能会被那老爷喜欢上，晋升为后妻的。

这男人听了后受不了啦，咆哮着：“那个钱都还在，早知是这样，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便冲了出去到那里把老婆领了回来，最后是流着泪过了这个年的。

刚开始的时候，这男人一直狂热的梦想拥有一堆金币竟让老婆也在一瞬间看到了一堆金币，只是一会儿却又消失了，这本来充满了幻想并且很有滑稽味，这点也确实像是井原西鹤的着意处，其实在插图中就绘有把金币像铠甲一样包裹在身上从燻笼[v]上爬起来的男人的。那以后的夫妻的黯然分手，贪婪尖诈的荐头店的老婆子和颇有同情心的雇主的老太太的相对照的性格心理，附近邻居老婆子的热心和喜好街谈巷议的世相，还有老婆走了后的男人的暴跳如雷的举动，然后一想到也许永久的失去妻子后的迫不及待地就去把老婆领回来的整个故事，可以说是人物把控、刻画的惟妙惟肖出神入化了。

井原西鹤也许是认为金钱往往是灾难的根源，成为好朋友以及反目为仇很多是因金钱而生的，不过他也告诉了我们钱多并不妨碍幸福这也是事实，大概只要别把金钱认为就是一切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