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与故乡》
(2014-04-05 23:46:13)《路加福音》:“我实在告诉你们,没有先知在自己家乡被人悦纳的。”
我觉得,不是先知不被本乡悦纳,而是本乡成就了先知。
先知往往是道德实体化的符号。家乡、故乡——或者一个意识共同体,很难容忍一种道德实体符号的存在。因为,它是反衬大众平庸、堕落的一面镜子。
克尔凯戈尔以个性艺术家与德性来说,艺术家受推崇或嘲笑属偶然,因他与普通人不同,创造力不触及存在。但是,德性之人不一样,他必受迫害。
“德性氛围是大众心境,人因德性被赞美到极致,就成为叮人道德残缺的牛虻。”他说。
当道德先生未成先知前,必会受到大众的嘲笑、辱骂,人们不拿当一回事。因为德性往往也是复古的象征,向后兼容的文化,总给人一种落寞感。
但是,当看到道德先生偏执到极点,嘲笑、辱骂根本无法阻止他时,大众便开始感到恐惧。他们此时往往会有两种手段对付他:一、通过赞美,将他抬高为先知活圣人,以此拒之千里。让他失去故乡,成为流浪者;二、将他从世间彻底抹去,以此求得心理平衡。
先知如此。我们的孔子也是如此。李零关于《论语》的研究一书——《丧家狗》,实在是最深刻、传神的命名。
将道德先生捧到先知、圣人地位,即便他们身在故乡,他们与大众之间也有鸿沟。这鸿沟让大众以集体矮化的方式,获得了一种安全感、正当性。
先知或圣人,如果死掉,那他的声名将迎来高潮。因为,当大众意识到,这根“扎在人们背上的芒刺已落掉”时,他们长舒一口气,内心的十字架因为先知的远去而卸下。他们会将先知进一步塑造成神,以免他转世成人。
放到现实层面。那些有着超越众人视野的人,也常常远离故乡的文化里获得认同。放逐、流亡、大离散,往往给予他们镀上一处道德的印记。在异质的文化体系里,他们反而成为一个深刻的观照者。
当然也有些虚伪的道德家、思想家。他们靠的不是真正的思想与道德,而是一种曲意逢迎的后殖民主义的视角,在做文化生意。当他们在异质的文化里获得浮泛的认同,越是印象主义、倏忽而逝,他们越是迫切地以先知形象出现故乡面前。一番“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感觉。
之前借孔子这条丧家狗,写过论语、诗经里的“旷野”圣经里的“旷野”,那是道德家成为真正先知的大门(见《孔子的‘旷野’精神》http://blog.sina.com.cn/s/blog_71c05d130101ez9f.html)。孔子是“匪兕匪虎,何草不黄”,菜色陈蔡。弦歌不衰;而在圣经里,摩西、亚伦在耶和华教谕下,率领埃及治下的以色列人,正身处迦南之前的磨难。孔子的故乡都在身后,这些以色列人的故乡则在怀疑里。
当孔子重新回到故乡,这个道德实体化符号,因为年老体衰,对于鲁国三桓已经不构成威胁,他只是修订诗书,故乡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民众已经得到教育,道德家不是以“牛虻”的身份重新现身,而是以新的参与者加入他们的行列。只有到了孔子死后,他才重新成为大众的道德丰碑,最后神化。
故乡是道德家、思想家的二律背反。没有故乡的与束缚,不会有先知的出现;没有先知的回归,故乡将再也不是故乡。因此,《路加福音》上面那句话,与其当成经书的教条,不如当成世俗的人格教育,一个人首先只有走出故乡的牢笼,才能获得更广阔的视野,但是,他内心寻找的真正的神圣,仍在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