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丹白露Fontainebleau是屈指可数的几个神级中译地名之一。在当今绝大多数地名的中译以音译为主流的情况下，只有枫丹白露和香榭丽舍、翡冷翠等仍然顽强地维持着它们最初优美的中译。小时候一直觉得这个名字跟红楼梦中“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意境很有些相似，只是并无琉璃世界的清凛，却似露水和薄雾笼罩下的枫红雪白相交映。其实Fontainebleau原意是美丽的泉水，看来维也纳美泉宫的名称应该让位于此。但无论如何，美泉宫之名太缺乏想象力，远不如枫丹白露更惹人向往。

枫丹白露宫与凡尔赛宫同样位于巴黎郊外，同样曾作为法兰西的王宫，如今同样是著名景点。因为这份类似，又因为在凡尔赛宫的失落，对枫丹白露并没有抱希望。带着从凡尔赛出来对“巴黎简直没剩下什么好东西了”的偏见，原本将此地只视为到此一游的景点。岂料到了枫丹白露宫，远没有凡尔赛宫门前人山人海之势，宫殿也不似凡尔赛那般宏大工整，却自有一番清丽之态。小镇和宫殿都安安静静的，游客寥寥，便首先博得了我的好感。

在枫丹白露的参观，同样没有时间在庭院中徜徉。欧洲的大宫殿大庄园，参观入口往往都是建筑物，进去就一直在室内，直至参观出口。岂料这一进去，立即为室内所震惊，沿参观线路一边走一边赞叹不已，处处觉得看不够。时不时因为某间厅室太吸引人，走过了又倒回去看。因为没有提前做功课，尚不知前路究竟还有多少好东西，小半日的参观生怕时间分配不够漏掉什么。枫丹白露的室内设计陈设之丰富品质之高，在我走过的欧洲古典宫殿中可堪称之最。我见到好东西好场景常有灵魂出窍的感觉，神思有被震撼的迟缓，手上脚下却是异常灵敏，相机与眼睛齐动，不停按下快门，就这样一边赞叹一边赶着向前，时不时又回折，煞是忙碌。结果这一程下来，反而漏掉了大舞厅Ballroom, 再加上参观时中国馆不开放，比较重要的两处没有看到。不过能看到的部分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同样是曾经的法兰西王宫，较之凡尔赛，枫丹白露宫的历史更为久远。凡尔赛宫始于十七世纪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四时代，而枫丹白露的起源则追溯到十二世纪卡佩王朝的路易七世时代。从中世纪一直到拿破仑时代，枫丹白露经历了法国历史上多个朝代多位国王的加建扩建。也因此，枫丹白露的整体规划和建筑风格并不似凡尔赛那般严整。除了今天参观的主入口白马庭院和周边建筑基本维持了对称围合关系外，其余数座建筑五个庭院逐渐延展，整体并不追求均衡对称，却另有一番有机生长的味道。

时间长河中，各个时代的各种建筑风格和艺术时尚潮流均在枫丹白露留下过痕迹，尤以弗朗索瓦一世和亨利四世对这里的影响最大。出于对意大利的喜爱，弗朗索瓦一世在宫殿建设中引入了文艺复兴风格，椭圆庭院和白马庭院及周边建筑都于此时代形成，更是在室内留下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长廊，弗朗索瓦一世长廊如今是枫丹白露宫内最著名的室内。文艺复兴风格在法国的开始正是以枫丹白露为起点。此外我个人的偏好教皇套房、圣路易沙龙、壁毯沙龙、皇后套房都印象深刻，华美典雅沉厚细腻特点各具，无一不是审美和物料工艺都达到了顶峰。照例没有时间去庭院中细走，欧洲古典宫殿和大宅的园林一点不亚于建筑物本身，只能在建筑物附近的花园中略走一下，窥一刻园林之美。

一番视觉饕餮之后，从建筑物步出室外，再次见到参观完凡尔赛宫后感慨“巴黎简直没剩下什么好东西了”的同伴，两人相视都从对方脸上读到了沉醉与赞叹，然后不约而同汗颜道：巴黎还是有好东西的。。。

到枫丹白露宫之前，先去了枫丹白露森林边缘的巴比松小村。以巴比松画派闻名的这个艺术家村落很安静，小村的一条主街旁，石头房子掩映在高大乔木之间，绿意满盈。

盛夏正午的骄阳下，小镇上多数大宅门窗紧闭，连木制百页都半开合，愈发显得宁静。

 

还开门的几家几乎都是店铺和餐厅。有家餐厅门口更是停了一辆锃亮的捷豹，不知是客人的座驾还是陈设在此的老爷车。

 

这个简朴的灰蓝色大门后是米勒的故居，他的《拾穗者》表达的便是此地的农民。如今这里是米勒博物馆和小酒店。

 

这幅马赛克画嵌在另一位巴比松派画家德拉佩纳故居的院墙上。

 

街角的这间餐厅，厚重的石头房子前面又有了些许轻快。

 

小镇长街近端，巴比松的路标旁，有骑行者一闪而过。虽然还未去过南法，此地的参天密林、石头的粉刷的房屋、木百叶、格调十足的店铺餐厅，艳阳下的静谧，无来由让我联想起南法。离巴黎不远的巴比松小村，乡间的闲适间自有一派时髦放松味道。

 

有了巴比松小镇打底，到了几公里之外的枫丹白露宫，它迥异于凡尔赛宫宏大堂皇的清丽端正便很顺理成章。倒映在水景中的宫殿一角并不纤侬，却有若朝露中的玫瑰般明媚动人。

 

枫丹白露宫整体布局虽不似凡尔赛宫的严整威仪，却也不乏局部对称的布局。位于参观入口的白马庭院便是一个三面围合中轴对称的庭院。建筑物并不高大，中轴线上的马蹄形大台阶曲线优美，拿破仑便是在此台阶上告别枫丹白露，开始了流放生涯。虽是中线轴线，建筑物却并不完全对称，左右两侧的外墙和屋顶的老虎窗都有差异，许是不同时代修复的痕迹。

 

从白马庭院南侧的一翼进入室内。这部分建筑单侧长廊，房间都不大，中规中矩，建筑和室内无甚特色，主要是王室肖像和服饰用品展。

 

服饰精美，而且全部是男性服饰，法国宫廷的华丽可见一斑。

 

连铠甲武器都浮华。

 

纯银和鎏金的日常器物。

 

比较吸引我的是这些日常清洁梳洗用具，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瓶罐工具，很多都不辨其用途，只觉得几个世纪前的人比今人生活讲究多了，当然是贵族阶层。而这些用具，貌似也是男性所用。这些器物应该曾经繁荣过不少行业。

 

较之凡尔赛宫，枫丹白露的家具维护得更好，家具上的鎏金装饰闪耀，不见发乌，更像是日常使用的物件。

 

碟子长廊，塞弗尔瓷盘嵌在木制护壁中间。此处木护壁的图案线脚相当现代简洁，愈发映衬瓷器的细致精巧，二者相得益彰。

 

那些著名的厅室之间，这些不甚著名的房间，空间小巧、层高不高，装饰不算华丽却也宜人。相比凡尔赛宫，这里的尺度似小一些。虽然今天这里只是一座博物馆，这里的陈设反而有种家常味道，仿佛不久前仍然有人居住。

 

典雅的教皇套房Apartment of the Pope and of the Queen-Mothers，因罗马教皇庇护七世 Pope Pius VII在此两度居住而命名。教皇在此的两次居住都是受拿破仑胁迫，颇有点屈辱。这个套房的前身曾是王太后套房，出自美第奇的玛丽和奥地利的安妮两位皇太后曾在此居住。这里空间高阔却无冷清之感，红白金三色的室内装饰典雅不刺目。很难得地，终于有一张正常高度的床，看上去华丽也舒适。

 

这是一间宽敞舒适的华丽卧室，墙上以整幅的壁毯装饰，图案色彩都与房间整体十分和谐，地面满铺厚厚的地毯，整个房间想来保温和隔声都好。再加上采光面大，左右两侧墙面上又有大幅镜子，一扫宫殿建筑中大多数房间的幽暗之感，做卧室再合适不过。这是华丽绚烂与优雅舒适结合的典范。

 

这间卧室的顶棚也精美异常，大量鎏金线角之外，浅色的彩画部分有珐琅的厚重质感。因光线充沛，整体并不沉重。

教皇套房的接待厅。与卧室几乎等大的房间，同样光线充沛，墙上脚下覆满壁毯地毯。较之卧室的典雅，接待厅的装饰更金碧辉煌一些。卧室壁毯上令人愉悦的天使众神的图案在这里替做战争场面，家具灯饰也更秾丽，自有一番皇家气派。

 

官员沙龙上暗下明，近地面处饰以清爽的白色护壁墙。十七世纪的乌木大柜颇惹人瞩目，这些古典家具大概也只有这种高阔的宫殿华宅才能配合。

 

前厅的风格又与其他间迥然不同，金棕的壁布，木椅沿墙面排排坐。这里才是教皇套房的起点，整个套房的参观流线与使用流线相反。

 

圣三一教堂Chapel of the Trinity，局部这二层为皇家专属。这里是多个皇家婚礼和王室人员受洗的举办地。

 

教堂顶棚的装饰，一边是历代法国王室的徽纹金鸢尾花，另一边的链条盾牌纹样却不知属哪一王朝哪位帝王。

 

某扇木门，厚重得几乎找不到开启的方式

 

著名的弗朗索瓦一世廊Gallery of Francis I，这是枫丹白露宫中第一个也是最棒的文艺复兴风格的空间。与凡尔赛宫的镜厅类似，这个狭长的长廊同样连接了两个重要空间，国王套房和圣三一小教堂。两处宫殿都是将原本作为辅助空间的走廊建成宫中最美的所在之一。

 

同样与镜厅类似，这里拥有开阔的视野和景观，长廊开窗的一侧面对庭院中的池塘。

 

弗朗索瓦一世廊的室内墙面，上半部分装饰着壁画，下半部分的木围墙则由当时著名的意大利家具工匠 Francesco Scibec da Carpi设计制作完成。木护板上装饰着兵器纹样、髹金的弗朗索瓦一世姓名的第一个字母F和他的徽纹。

 

较之墙面木作的繁浩，顶棚相对节制，几何纹样精工细作。这里的吊灯全部采用金属，式样大方。没有水晶的闪烁耀眼，整个长廊自有一番持重威仪。

 

侍卫厅The Room of Guards也是颇为古老的一个房间，最早落成于十五世纪。墙上顶棚装饰着各种徽纹，虽为侍卫厅，却无孔武之感，反而呈现出一种纤糜绮丽的气息。

 

  Stairway of the King这间房子已经不记得是楼梯间还是过厅，大理石和壁画装饰的硬质墙面，在整个宫中大部分被挂毯、木质、壁纸壁布等柔软材料装饰墙面的房间中反而别致。

 

圣路易沙龙Salons Saint-Louis，以法王路易九世命名。这里是枫丹白露最古老的部分，也是最吸引我的室内部分。这里直到十六世纪末都是国王的寝室，之后作为国王餐厅。整个空间的墙壁和顶棚以深灰蓝色木壁板覆满，墙面的线条和装饰都洗练，屋顶则为繁复的髹金纹样。这种深灰蓝与金色的搭配格外高贵迷人，因为拉着窗帘，整个空间中有种金碧辉煌的暗沉，沉沉若宝库。曾在印北比卡内尔Bikaner王宫看到过类似的室内装饰，当时便觉得有凡尔赛或枫丹白露的丰盛。彼时尚未到过法国，未曾想看过枫丹白露后果真在此找到了源头。

 

国王套房中的路易十三沙龙，命名来源于路易十三国王出生于此。装饰满溢欢快。

 

弗朗索瓦一世沙龙The Francis I Salon, 这位国王为枫丹白露宫贡献的两座厅室都十分华美。被地毯和壁毯包围的房间，几何纹样描金的顶棚。水晶灯下，室内明亮愉悦。虽然拉着窗帘，仍可辨识室内色彩以明快的白、金、浅灰兰为主。

 

壁毯沙龙The Tapestry Salon的风格与弗朗索瓦一世沙龙的风格颇为类似，暗沉却有牢牢吸引目光的魅力。两个沙龙都以壁毯地毯覆盖，壁毯沙龙更是以此命名，足见这个房间内的壁毯之特别。此房间的四块大壁毯是一个系列，以古希腊罗马神话为题材。也因此，照明极力突出壁毯，烛光摇曳之下，壁毯上那些神话故事场景和人物栩栩如生。

 

戴安娜长廊，虽以女神命名，格调却端然，中心陈列着古老的地球仪。作为图书室就能理解了。

 

王后大沙龙The Empress’ Great Salon，颇大的房间，曾是皇后的游戏室和接待室。房间中摆满了蒂凡尼蓝的丝绒座凳。想象着一大群贵胄女眷宫廷命妇济济一堂也是蛮有趣一件事。

 

皇后寝宫The Empress’ Chamber，这间卧室的装饰有历代多位王后的痕迹。如同凡尔赛宫中的王后寝宫，这两间卧室在华贵之外都多了几许典雅清丽，许是花草纹样墙纸的白色底子起了作用。寝宫中从墙面到地面到顶棚到家具织物上的各种美丽图案都令人惊叹。

 

王后套房中有间小小的闺房，是玛丽安东尼皇后的私密房间。房间小巧，净高不高，装饰纤巧典雅，褪去浮华。以一句“何不食蛋糕”而闻名的这位路易十六王后想来也有小儿女的一面，后来上了断头台变更令人唏嘘。

 

拿破仑的御座厅Throne Room Of Napoleon. 从前作为国王寝室，拿破仑将此处改为御座厅，将王座放到了之前床的位置，顶上原来笼罩床的帷幔变成了王座的背景。顶棚基本上是白色和金色。枫丹白露宫中很多房间顶棚以白金为主色，少许其他颜色与白金的不同比例便形成丰富多样的风格。

 

议会厅The Council Chamber, 与侍卫厅一文一武，都是王朝要员聚集地，却同样有纤侬绮丽之风。想想路易十四时代男性贵族的高耸假发粉面高跟鞋，似也不足为怪。

 

拿破仑卧室。拿破仑将之前历代国王的更衣室改做他自己的卧室，这间小小卧室在枫丹白露众多的豪屋种令人耳目一新。白金之外大面积的墨绿的使用持重之中有轻捷。这间卧室是王宫所有卧室中唯一一间未将床放在面对外窗的墙上的，家具尺度都小巧，织物纹样美丽。床与沙发一眼看上去都是坐卧舒服的家具。很奇怪的是床的尺度并不大也不算高，竟然在一侧设置了台阶，大概是为了适应拿破仑的身高。

 

国王的小卧室。原本作为办公室用，拿破仑特命人打造了硕大的办公桌。桌比床大，足见此人是工作狂。后面这个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榻，中式的罗汉床与此尺度功用都类似。这间小室较其他房间装饰简单，墙面碧绿的壁布饰以金色压条，很有种行军大帐的感觉，跟拿破仑的经历身份很衬。

 

从室内眺望安静的椭圆庭院。

 

不记得在哪个房间中看到的枫丹白露宫轴测图，打印在硫酸纸上的黑白线条图竟然有手绘效果，将宫殿和庭院的空间构成表达得一清二楚。上方的一系列小图不知是宫殿建筑的空间解析图还是不同历史年代的扩建图。

 

从室内出来，只有空在建筑物附近的庭院中略走一下。宏大的几何式法式园林，可望不可及。

 

锦鲤池边，面对满池水光潋滟和水景中的大理石亭，心神仍在室内。小半天走马观花式的参观，被枫丹白露室内的威仪典雅华丽堂皇震得沉默。第一次在一个地方看到如此丰富华美集大成的欧洲古典室内设计陈设，西方古典风格的室内只看这一个足矣。

 

清丽的宫殿和优美的倒影旁，我和同伴再次碰面，不约而同汗颜地说出了那句：巴黎还是有好东西的。。。